第二十章 归来洛阳无负郭 还应说着远行人(2 / 2)
"所谓天道,功可改天逆道,那会将一家一姓看在眼里,似你这等小家子气,那里能识得天道妙义?!"
"赵又怎样?也只如这把宝剑,虽是天下无双的利器,却无用于你,你能知道这剑无用,为何却要执着于这个姓氏?!"
周龟年的说话,激动跳脱,词不成句,可听在苏元的耳中,却已足够拼出一个故事了。
原来,是这样的啊…
"咚"的一声,肖兵已跪下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肖兵的骄傲,苏元最是熟知,如果不是亲见,他实在不敢相信,肖兵也会对人下跪,而且,跪的这样安静,这样从容,这样服庸。
肖兵跪着的样子,就象一个久去的浪子,终于归家,跪在严父慈母前的样子;又象一个自知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不等塾师开口,已乖乖跪下的样子。
周龟年看着他,却是全无半点怜悯之意,更不客气,道:"明白了么?"
肖兵道:"晚辈知错了。"
周龟年冷笑道:"说的好容易啊,既然知错,当如何改,你说来听。"
肖兵抬起头来,盯着周龟年,一字字道:"天道无亲,唯于善人。"
周龟年冷笑道:"那何为天道,你再说于我听!"
肖兵已是回复平静,从容道:"高者抑,下者举;有馀者损,不足者补。"
随着这几句话的出口,一切终于平静下来。
周龟年看了他好久,突然大笑起来。
"好,好,答的好!"
"自今以后,你才真正是肖兵,是天道的传人!"
"剑留于你,我去了!"
他说走便走,只一转眼,身形竟已不见,肖兵却未想到他竟去得如此之疾,急道:"前辈,这剑…"
周龟年的声音,远远传来,笑道:"我说送你,便送你,你若不要,难道也没有使剑的朋友么?"
大笑声中,周龟年已是去的远了。
肖兵看看苏元,两人相对苦笑一声,肖兵将那剑收了,两人自开门去了。
肖兵这次入洛,尚未寻觅旅社,苏元在此当值日久,已颇知道些地方,推荐了几个,肖兵却只是摇头。
苏元也不以为意,心道:"那找那里好?"正思量间,忽听肖兵道:"苏兄,你我出城走走可好?"声音甚是古怪。
苏元心道:"肖兄弟声音有些怪,怎么啦?"却不带出来,只笑道:"也好。"
两人本都是率性男儿,说走便走,也不下马,买了些个牛肉白酒丢在袋里,竟就出城去了。
两人一路出城,肖兵始终低着个头,一声不响,直到出城数里,方向苏元道:"苏兄,你入宫已久,以你看来,这鞑子皇帝是怎样一个人?"
苏元犹豫了一会,方坦然道:"实不相瞒。要说他是何等人物,我不敢妄言,但若当真有人行刺,我必会全力护他。"
肖兵似是早知他必会这等说,全不意外,只道:"愿闻其详。"
苏元将那日所闻,一五一十说了,又道:"我向来看不起什么大官贵人,便是觉得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一种人,我却从未想到,一个皇帝,竟会知道老百姓的事。"
"当那天听他说到'永不兴兵'四字时,便是要我的命,我那时也会给他。"
肖兵默然片刻,道:"苏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洛阳,并非偶然过之,实是身有要事。""我本是为着刺杀鞑子皇帝来的。"
"我听说你当上了侍卫,便想来看一看,能不能自你身上找到什么机会,刺杀了他。"
苏元叹道:"那你为何现在又不想干了?"
肖兵垂首叹道:"其实,我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何要杀他?"
"就只为着他是金人,我是宋人吗?"
"好无谓啊…"
"周先生提点了我很多事,你也是。"
"他虽是金人,却不是一个坏皇帝,在民间口碑甚好,我为一已私欲杀了他,不是丈夫所为。"
"我想回去了。"
苏元奇道:"回去?"
肖兵抬起头来,笑道:"我要回南边去,料理一些事情。"
"周先生提醒了我很多事。"
"我以前有些糊涂,把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看的太重了。"
"有些事,我虽然想做,却不敢做,不能做,可是,现在,无所谓了。"
"我姓肖,我叫肖兵,别的,都是假的,无所谓。"
"我这趟,大概要去几个月,九十月间,如果没事了,我再来寻你吧。"
苏元知此时再留不住他,拱手道:"兄弟一路顺风。"
肖兵举手为礼,纵马而去,走了几步,忽又折回马头道:"我那日投宿的午夜居,老板是我故旧,如有事情,烦苏兄你照顾些。"
不等苏元回答,已自勒马去了。
苏元立马风中,直到肖兵的身影小到看不见的时候,方转回马头,恋恋归城。
此后数月无话,一转眼间,叶黄草枯,金风渐厉,已是九月了。
在汉人历中,九月初九乃是极紧要的一个日子,即所谓"重阳"之日,是亲人聚,长者欢的日子,唐人名句"遍插茱庾少一人",说得便是重阳之事。
这本是汉人节日,金人并不怎样放在心中,汉人侍卫却都甚是看重,纷纷求假,到的后来,只剩下了苏元一人。
苏元本是孤儿,在洛阳城中举目无亲,原也是无处可去。
到的午后,苏元和三名金人侍卫奉了令,在御花园中设下一张棋桌后,在四周守护,不一时,便听的几人说笑声中,向这边走来。
当先一人自是完颜雍,在他身侧一人身着紫袍,白发白须,却是个汉人,苏元倒也识得,知道他叫张万公,于汉臣中号称围棋第一,常常来陪完颜雍对弈。
两人走了几手,那张万公忽然笑道:"前几日微臣家人自临安来,听说了一件事情,倒也有趣。"
完颜雍笑道:"哦?说来听听。"
张万公笑道:"赵伐这人,皇上可曾听闻?"
完颜雍在角上着了一子,头也不抬,道:"可是那个浪荡子么?听闻他是宋人宗室中第一色中饿鬼,最是不堪,他怎么啦?"
张万公应了一子,笑道:"他一日早上醒来,竟是一丝不挂,教人赤条条的捆在大街中央,当时一城哗然,都说是他做孽太多,遭了鬼神报应。"
完颜雍笑道:"是么,"却不在意,长考了一会,在边上吊了一子,忽道:"在你们汉人历中,今天叫做重阳,是么?"
他那一子打入的甚是刁钻,张万公正凝神计算间,忽听完颜雍问起,忙道:"正是。"
完颜雍又道:"今日本该合家团聚,是么?"
张万公愣了愣,方道:"是。"
完颜雍叹道:"合家团聚的日子么,今天?"
张万公观察了一会完颜雍颜色,方道:"皇上可是动了北归之念么?"
完颜雍叹道:"不错。"
又道:"朕自去年离了中京,因爱着洛阳山色,不知不觉,逗留已近一年,也该归去了。"
张万公笑道:"皇上要回中京,还不容易么?一道诏下,五日便可起驾,至多一月,也就到了。"
那想完颜雍却正色道:"不然,天子出巡,岂是等闲?不知要惊动多少地方,劳动多少人力,此时方值农时,不宜轻扰,还是再等上两月方好。"
苏元听在耳中,心下微震,想道:"他确是宽仁爱民。"
张万公早翻身跪倒,颤声道:"皇上爱民如此,微臣当真汗颜无地。"
完颜雍淡然笑道:"罢了,平身吧。"
又道:"朕当年曾道:'若年逾六十,虽欲有为,而莫之能矣!'而今想来,方知行事不在有力,贵在有心。"
又道:"为官者若能当真爱民如子,尽体民情,做百姓的断没有个杀官造反的道理,你有两个子侄在地方上为官,这些道理,当常常与他们分说。"
张万公恭声道:"微臣受教了。"
苏元第二日却是轮休,自思量道:"有几日未去午夜居了,今日既然无事,就去看看吧。"
他自当日肖兵相托以来,常去走动,已和那老板夫妇混的甚熟,只是肖兵究竟为何与他们结识,却始终没有打探出来。
每当他把问题带过来的时候,那个聪慧的老板娘就会微微的笑着,把话题岔开。
呼…
他现下已极是熟悉那小店所在,不一会儿,便已找到门前,一眼便看见乌古宗周正从门里出来,他快走几步,笑道:"乌古兄,近来生意可好么?"
乌古宗周一眼看见苏元,喜道:"你怎地知道的。消息好快啊,正想去寻你呢!"
苏元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奇道:"什么?"
乌古宗周见他这样,奇道:"你当真不知?"
苏元笑道:"你在和我打哑迷吗?"
乌古宗周哈哈大笑,将他一把拉进来,高声叫道:"兄弟,你看看是谁来了!"
一个青年男子应声出来,笑道:"谁啊,这么大惊…"忽地顿住,喜道:"苏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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