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间,楼下已没了她的人影,门外响起浅浅的脚步声,再回过头,人已出现在了内室。
她脸上挂起浅笑,远远喊了他一声,韩明匆匆起身,上前两步迎她进来,请她落座。
他的眼神不经意掠过她的发髻,上头插的是朵碎玉样式的珠花,灵动可爱,倒也衬她。
他想起昨日赠信时送她的玉簪,那簪子是他有一年参加灯会时,答对了灯谜赢回来的。只是他一个男子,用不上这东西,便一直闲置着。
昨日写信还她银钱时,觉着今日少不了又要叨扰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把那玉簪也附在了信里。
不过她今日未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不喜欢。
算起来,自上次成衣店偶遇后,也两人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今日再见时似乎有些拘谨,韩明于是缓缓开口,语气温和道:“上回送姑娘的玉簪可还喜欢?”
梁雁接过云柏倒好的茶水,捧在手里,点头道:“喜欢,很别致。不过你往后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帮了个小忙,算不得什么的。”
语气淡淡的,不似往日里的明快,他忽然察觉到,梁雁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
韩明关切地问了一句:“姑娘脸色瞧着不太好,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还真是叫他猜对了,她的确是碰上大事了。
想起昨日的事情,想起宋随那个可恶的家伙,她现在都还气得牙痒痒!
这世上怎会有他那样无耻的人。
她梁雁看着就那么像冤大头吗?
骗她吃骗她喝,还诓她跑腿做事。
她偏偏跟个傻子似的,把他当成恩人,日日哄着。她想起来昨日被拦在半路的另一道巴掌,手又痒了痒,下次再见到他,她非得再打回来不可!
不过这样的晦气事,还是不说出来了,免得影响她今日的心情。
“没什么,可能就是昨夜没睡好吧”,梁雁扯了扯嘴角,又提起正事:“对了韩大哥,你今日想问什么尽管问,不必同我客气。”
盈双立在梁雁身后,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心想:她家小姐昨日白日里说是不与那宋大人一般计较,可到了晚上,做梦都在骂他什么‘狗官’,‘骗子’,‘冷血无情’,‘没人性’之类的,这能睡得好才怪。
好在今日有个机会出门走走,不至于让她在屋里憋着,不然,她总是要担心梁雁会忍不住去西院擒了宋随打上一顿。
知晓她不愿多说,韩明淡淡一笑,手里拿了本记录江宁周边地县风土的杂记,摊开书页递过去,书上有些地方用了特殊的土话和符号记载,他不大看得懂。
梁雁往前挪了挪椅子,看了一眼,手指攀上书册,指着书册上的文字向他解释:“这一块说的是当地的饮食,大概是受气候环境的影响,这边的人比较喜好吃清淡偏甜口的食材。”
“这里说的是江宁与云州接壤处有一片山村,此地地势奇特,有村民发现能在这里找到珍贵的矿材。”
“这还是说的那片山村,入口处隐蔽难寻,有许多人都曾去探寻过那处宝地的虚实,却无功而返。”
说话间,两人离得近了,胳膊间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梁雁身上有淡淡的馨香,垂眸认真与他解释时,认真专注,且随便指着一处都能与他讲出个大概来,与往日里的样子很不一样。
韩明仔细听着,一边用笔在一旁做下标注。
见他十分慎重仔细的模样,梁雁随口问道:“对了,我听父亲说翰林院中的官员大多负责草拟各种制诘,召令,赦文,又或是修书纂史,进讲经史之类的,韩大哥为何想到要修地志呢?是你自己喜欢做?”
他握笔的手微微顿住,倒是从未有人问过他,是自己喜欢做,还是不得不做。
想起当年他与老师提出要去编修地志之时,父亲与母亲皆不同意,认为他领了翰林院中没人要的,出不了头的差事,这是在浪费大好前程。
可这是他唯一想做之事。
本来自姨母和阿越去后,他便与父母淡了关系,但他是父亲的长子,父亲总还对他存有一些希望。
那次见他一意孤行,冥顽不灵,父子俩也再没了体面,他也搬出了韩府。
此后不过是每逢父母生辰,他备上一份礼送去,再没别的交集。
若那次不是路上偶遇梁雁,送她去韩府换衣,他只怕也不会突然回家去。
“我曾有过一个弟弟,他幼时的愿望便是踏遍山河,编修地志。”
未曾听过韩明还有个弟弟,梁雁有些好奇:“亲弟弟?”
他摇摇头,“是我姨母的孩子,我们幼时曾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
注意到韩明话里说的‘曾有过’,想来要么便是两人长大了便不是一路人了,要么就是那位表弟已不在人世,总归,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光景。
梁雁便没再继续往下问,起了别的话头:“韩大哥是上京人士,又怎么会对江宁这一带这么感兴趣?”
“我那位弟弟八岁时意外落水,后来听说被一只从江宁路过的船只救起,我便追去了江宁。
“只是到了江宁后,那船里开船的和坐船的一夜之间都没了踪影,线索断在江宁,我无功而返。
“那时我心里便存了要编修江宁地志的想法,此次也是偶然得到机会,才领了这份差。”
见他神色忧痛,又想到这位弟弟与自己同病相怜,都曾经落水,梁雁便宽慰道:“既然没有找到尸身,说不定人还尚在呢。
“我幼时在江宁也落过水,那日还是元宵节,我在河边放灯……”
她停了半晌,将其中的细节略过去,才继续道:“放灯时脚滑了,落入了水里。
“我当时落水后也以为自己便要就此殒命,可没想到上天垂怜,派了个神仙般的公子路过,刚好将我救起。”
说起当年月河畔救她性命的公子,梁雁眼中一片柔和,扬起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里头蓄满了感激。
她原本以为宋随就是那人,这段时日极尽所能与他关照和体贴,事事将他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