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这样也算不辜负恩人当年舍命相救的恩情了。
可未曾想最后竟是一场骗局,她心中霎时间被酸涩凝滞之感填满,不知是被那人气的,还是因为自己未能找到真正的恩人。
神仙般的公子?
时隔多年,他这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说辞。
韩明有几分不敢置信地放下手里的笔,墨迹晕染在纸张上,他看向梁雁,眼睫有些轻颤:“救你的那个公子,是否还带着一盆黄杨木?”
梁雁飞快点头:“是,那黄杨木本是他要送朋友的,那日送了我。韩大哥怎会知晓……”
他知晓黄杨木的事。
这事情除了她与恩人,她只同两个丫环讲过,旁的人不可能知晓,除非他就是……
梁雁‘腾’地一下从位置上弹起,双手压着他的肩,语气激动:“韩大哥,你可有一块玉佩,荷花样式的,底下……”
“底下带一颗檀珠”,韩明接过话,眼神望向她,温柔安静,像是春日里被暖阳照过的湖泊。
当年救她的神仙哥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愿意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施以援手。
而不是那宋随那般,心思深沉,剑戟森森,整日冷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钱一般。
她仍有些愕然:“韩大哥,是你吗?”
当年先是姨母去世,后又是谢越落水。
母亲带着他一路找去江宁,在江宁逗留近月余,仍未找到关于他的踪迹。
那日是元宵节,是阿越的生辰,母亲说再最后找一日,若还是找不到,他们便要回上京去了。
那晚街上有灯会,他知道阿越是爱热闹的性子,便拿着幼时父亲送他的一盆黄杨木,在街道上穿行。
阿越喜欢这盆栽,找他要了许久,可他因为这东西是父亲所赠,一直没有松口给他。
这一次千里迢迢地送来,可阿越却不会再出现了。
他与阿越,虽是表兄弟,可性子却大不相同。
谢越活泼喜动,性子纯挚善良,他却不爱说话,性子胆小怯懦,亦有些孤僻。
谢越来韩府前,他甚至没有什么朋友,母亲忙着讨父亲欢心,而父亲后院里养着一堆姨娘,两人自是没有功夫理会他,无事时他也只能自己坐着发呆。
谢越来了韩府之后,与他谈论自己在其他地方的见闻,带着他出门打鸟摸鱼,踏青游玩,与他形影不离。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有朋友的滋味。
他有时候也会羡慕,羡慕谢越洒脱自然的性子,羡慕姨夫姨母恩爱异常,一家人感情要好,生活幸福。
那时候他就想,他也要做一个像阿越一般的人,真诚善良,见不平,遇不公要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所以那时他立在桥头,听见落水声,看见有个小姑娘在水里挣扎呼喊时,犹豫挣扎了片刻后,还是跳了下去。
回上京以后,日子平静无波,他潜心读书,考取功名,偶尔也做一些善事。
只是再也没有哪一件能比得过元宵夜那晚,他救起那个小姑娘时,小姑娘扯着他的袖子说的那句:“神仙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好人”。
那晚周身被河水浸透,寒冷沁骨,可一颗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还有温暖熨帖。
小姑娘只当是他救了她,可她又怎会知道,后来漫长的年岁里,他每每被自责和煎熬所侵蚀的时刻,若不是她那时随口的一句话,他又如何能走到今日。
她说他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他也不愿让她失望,努力去成为她口中所说的好人。
纸上晕染的墨迹早已干透,他伸手去擦拭,动作中有微不可闻的颤抖:“这些年,姑娘过得可好?”
梁雁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她被盈双搀扶着,缓缓坐下。
她不自觉地重新打量起韩明来,他眉目清润,气质舒朗,冬日午后的阳光斜照,从半开的窗格子里漏下离离疏影。
空气里跃动着点点尘埃,染上淡金色,像是白日里跳动的萤火,绕在他周身。
此时此刻,亦如彼时彼刻,只是那晚的月光变作日光,他也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样。
温良谦恭,翩翩君子的模样。
“你救我后又离开,我不知你的名姓,不知你的住址,更不知你是何人。
“我总想着,若是能再见你一面便好了。
“后来随爹爹来上京时,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和你想见。
“可没想到因缘际会,竟让我在上京又碰见了你。”
韩明抬眸,一向端庄持重的眸子,也有波动,“凡尘俗世,沧海桑田,有的人兜兜转转,越尽千山,仍能相逢。
“有的人日日相对,朝夕相处,却对面不识。可见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早有定数。”
“是了,所以说我们俩有缘分呢”,梁雁抬手研墨,替他将笔尖在砚块里趟了一遭,递过去,笑道:“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必客气,但凡我知道的,我一一都告诉你。”
她双目澄明,肩上白色的短绒随风曳动,整个人都透着勃勃生机,让人不自觉被感染,忍不住也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