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2 / 2)
侍中、散骑常侍名额有很多,但也并非所有侍中和散骑常侍都靠买。譬如前面讲过的门下省首席侍中任恺,他这个侍中可是凭真本事挣来的正职,也正因为此,同样加官侍中的贾充和荀勖在门下省的话语权要远逊于任恺。
于是乎,司马炎鼓励有钱的公卿斥巨资购买门下省加官,成为皇帝近臣,以此获得跟在自己身边的资格,俨然一位政坛巨星带着自己的粉丝团。按理说,伴君如伴虎,但在司马炎时代却完全没有这方面顾虑,谁都想整天跟在皇帝身边,除了平时能聊天侃大山沟通感情外,还能获取意想不到的政治利益,绝对是一本万利的投资。
口拙文景
虽然司马炎做过卖官鬻爵这样不靠谱的事,但总的来说,他在位期间频施善政,又统一天下,人品也还不错。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鼓励臣子直言进谏,无论臣子讲话多难听,他从不会发脾气。在《晋书》中,关于臣子当面挤对司马炎的事迹数不胜数。大概司马炎也是习惯了,偶尔有人拍马屁还真受不起。
有次,右将军皇甫陶因为一件事跟司马炎争得脸红脖子粗,一点不给皇帝留面子,这让一旁的散骑常侍郑徽看不下去了。
郑徽上表弹劾:“皇甫陶对陛下无礼,应该判其不敬之罪。”
司马炎很不高兴:“朕正担心听不到忠言直谏,你竟敢越权胡乱弹劾!”
最后,郑徽反而被罢免了。
还有一次,太医程据别出心裁,用鸟头做了件衣服献给司马炎,以求博得龙颜大悦。结果只换来司马炎一顿臭骂:“恶心!以后别再搞这些变态玩意儿。”
司马炎为政可称得上明达,尤其是太康年间,百姓安居乐业,故当时人把他比作开创西汉“文景之治”的汉文帝。这天,司马炎心里美滋滋地向身旁的官员问了一句话:“卿觉得朕能跟汉朝哪位皇帝相比?”司马炎固然自信满满,但遗憾的是,他问错了人。
他问的这位公卿名叫刘毅,官任司隶校尉,正是前面提到的一口气列举八项九品中正制弊端,并多次弹劾重臣之人。他脾气直、性子烈,绝对是位直臣。
一个向皇帝溜须拍马的良机就这样摆在刘毅的面前,但刘毅的表情一如既往冷冰冰的。他板着脸答道:“陛下能跟东汉末年的桓帝、灵帝相提并论。”东汉正是自桓帝和灵帝时代急剧衰败的,刘毅拿这两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亡国之君和司马炎比较,让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
历史上大多数君王,但凡赶上这种事,基本是两种处理方式。第一种,当场发飙,直接干掉对方。第二种,表面不作声,以后找机会干掉对方。而司马炎实在太实诚了,他居然刨根问底起来:“朕一统天下,又勤于政事,爱卿将朕比作桓灵,是不是贬得太过了?”这话问得有点好笑,想来是因为平时臣子跟司马炎说话经常没大没小,司马炎也早就习惯,只不过这回他觉得刘毅说话太夸张了。
刘毅紧跟着回了句话,差点没把司马炎噎死:“桓灵卖官的钱入了国库,陛下卖官的钱入了私囊。这么看,您还不如桓灵呢!”
这戳中了司马炎的要害,他确实卖官,可严格意义上来讲,这话有点以偏概全。首先,桓灵不管三公九卿,什么官都卖,曹操的老爸曹嵩就曾斥资一亿买了个太尉;司马炎卖的只是属于他自己的部门——门下省的官位,说白了,公卿还得凭本事往上爬,花钱买个侍中、散骑常侍这样的兼职全当玩玩。其次,桓灵时代民不聊生、国库空虚,只能靠卖官钱填补财政赤字。但在司马炎时代,国库充实,卖官的钱便用来养他庞大的后宫,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大概算作他自己两个直属部门(后宫和门下省)之间的资源调配。
这是句玩笑话,不管怎么说,卖官鬻爵都是不对的。
司马炎没想到刘毅会这么说,唯有勉强挤出些笑容来掩饰尴尬,过了一会儿,他僵硬的笑容变得自然、自信,因为他终于想出该怎么反驳了。
“桓帝、灵帝时代听不到这种话,今天有您这样的直臣,证明朕与桓灵是不同的。”
但凡是善于辩论的人,一定会让对方不知不觉地跟着自己的思路走,司马炎显然不属于这类人。就好比两个人对骂,一个人指着另一个人说:“你是猪!”而另一个人费了半天劲,终于证明自己不是猪,而后还沾沾自喜起来。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地位平等的人之间尚且觉得可笑,更不用说是发生在皇帝和臣子之间。然而,司马炎这种平易近人的实诚性格,确实是他区别于或者说是超越绝大多数古代帝王的可贵品质之一。
最后,还是散骑常侍邹湛给了司马炎一个台阶,他说道:“当人遇到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时,总会自然流露出本性,刚刚刘毅直言冒犯,群臣莫不惊骇变色,陛下非但没生气,反而说出这样一番耐人寻味的话,由此看来,陛下无疑是超过了汉文帝。”这位邹湛,即是昔日在荆州陪羊祜同游岘山之人,此时也是官运亨通。他虽是恭维,但也说得实在。
再来说刘毅,他是汉朝刘氏皇族后裔,在太康年前后总共做了六年司隶校尉,其间,他弹劾过皇帝、太子以及不计其数的达官显贵。之前提到,羊琇犯法险些被判处死刑,何曾父子奢侈无度,均是被刘毅弹劾。刘毅性格耿直致使树敌太多,毕生没有机会受封爵位。他不止一次直言冒犯司马炎,但司马炎并不以为意,又感念他生活清贫,多次接济他钱粮。
不过,常言说得好,千万别触动龙的逆鳞。司马炎也有逆鳞。普天之下,能真正牵动司马炎神经的,也唯有他的傻儿子司马衷了。
东宫凶气
让我们将时间线稍稍往前提到公元278年,此时距统一天下尚有两年时间,西晋王朝正处于健康良性的上升期。不过,就在帝国的心脏——洛阳皇宫中却暗藏波澜,全然不似外界那样和谐。东宫实际上的主人——太子妃贾南风已酿出多起命案。
几个太监架着一名侍妾站在贾南风面前。若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侍妾腹部微微隆起,明显有孕在身。
“你好大胆子……”贾南风冷冷说道。
侍妾早就吓得魂不附体:“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她的错误便是怀上司马衷的孩子,可实际上,她身为司马衷的侍妾,这本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谅你以后也不敢,而且,你也没机会了。”
话音未落,贾南风抄起一柄画戟,猛地向侍妾腹部直刺过去……
贾南风自十六岁册封太子妃至今已逾六年,六年来,类似的惨剧在东宫屡屡发生,所有怀上司马衷孩子的侍妾,不是流产就是暴毙。东宫名义上的主人——司马衷本就是个智障者,他在贾南风的淫威之下只有畏缩屈服的份儿,而这一切,司马炎还全不知情。
这天深夜,在东宫的院落中,一个人影匍匐着藏在花丛中,偶尔,这人抬起头来,月光照在其脸上,才看清原来是个面容娇艳的女人。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趁着夜色的掩护躲过值班巡查的太监,蹑手蹑脚向皇帝所在的寝宫潜行。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七拐八拐之后,她终于跑到司马炎寝宫的门外。
长期恐惧和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大声啼哭起来。
“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司马炎听到哭声,从寝宫中走了出来,他身躯微向前倾,仔细观察才看清女子的模样。他不但认识,还很熟悉。
“谢玖!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名叫谢玖的女人原本是司马炎的嫔妃。说起来令人咋舌,因为司马衷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其实都被贾南风谋害),司马炎怀疑自己的傻儿子缺乏性知识,遂委派专业技术高超的谢玖担任司马衷的性启蒙教师。功夫不负有心人,司马衷很快上道,而可喜可贺的是,谢玖也在言传身教的过程中怀上了司马衷的孩子。
“陛下!臣妾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谢玖哭个不停。
司马炎眉头微皱,他知道一定出事了:“你先别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谢玖这才忍住抽泣,将她在东宫所见所闻娓娓道出……
“若臣妾继续留在东宫,必遭贾南风毒手。”
“大逆不道!”司马炎听着谢玖的哭述,气得额头青筋暴出。他素以宽仁被人称颂,从没干过草菅人命的事,可不承想,就在他眼皮底下命案迭出。“我要下诏!废掉贾南风!将她幽闭金墉城!”先前讲过,金墉城曾作为魏国两代皇帝——曹芳和曹奂的软禁之所,这个时候恰逢扩建完毕,仿佛正是为贾南风准备的。
然而,司马炎这个决定没能付诸实施,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阻碍。
弘农杨氏
就在司马炎暴跳如雷的时刻,皇后杨芷不知不觉间按住了司马炎的手臂。“陛下可别冲动!贾充为晋室立过殊勋,贾南风少不更事,纵然有罪,且看在她父亲面上,宽恕她吧!”贾充对晋室立下的最大功绩便是弑杀高贵乡公曹髦,但杨芷在意的并非这些陈年旧事,如何依靠贾充的权势保住司马衷的太子地位才是重点。也就是说,她保贾南风,实际上是保司马衷,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杨芷是司马炎的第二任皇后,她也是第一任皇后杨艳的妹妹。到了这里,有必要将司马炎的两任皇后——杨艳和杨芷,以及弘农杨氏一族做一番介绍了。
三年前,皇后杨艳病危,她临终前最牵挂的唯有司马衷,于是,她对司马炎说出了此生最后一个心愿:“我堂妹杨芷才貌兼备,请陛下纳她为妃。”杨艳实则打算把儿子托付给妹妹照顾,为此,她必须要托妹妹上位。
司马炎和杨艳感情至深,自然心领神会。杨艳死后,司马炎信守承诺纳杨芷为妃,第三年册立杨芷为皇后。而杨芷也没有辜负姐姐托付,一心一意承担起保护司马衷的重任。
再来说说杨艳、杨芷所属的弘农杨氏,正是在东汉末年有“四世三公”之称,招来无数世人羡慕嫉妒恨的显赫家族。三国时期,弘农杨氏的大佬杨彪因为和袁氏关系密切遭到曹操打压,其子杨修更被曹操处死。杨芷的爸爸名叫杨骏,他并非杨彪、杨修这一脉,但也是同族,论辈分,他应该算杨修的族侄。杨骏素来平庸无能,凭借女儿的关系一步登天,越来越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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