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 2)
大雨恍如海潮倒灌泼天而下, 细碎的电光夹带着惨然的亮白色在深浓的夜幕上腾跃翻搅,雷声轰隆中, 相府的后花园里草木疯了一般地摇摆动荡,脚踏之地都跟着震荡个不停, 好像要把整个花园都翻转过来。
“少爷, 少爷……”
小厮白泠跌跌撞撞地跟在楼至身后, 手里的伞早就被斜扯的寒风撕裂得支离破碎, 声嘶力竭的风雨雷电将他的呼喊完全淹没, 他又惊又急又怕, 滚不得滚到前头去拦住自家魔怔了一样的小主子。
楼至奔到花圃边已经全身都湿透,大雨遮挡了他的视线, 唯有借着密集而下的电芒才能看清眼前的情景。
那株牡丹不知何时竟长到了五尺之高, 团团硕大的花瓣大如圆盖,在风雨飘摇中不停落下,有些被狂风卷起,又很快被暴雨砸落进泥泞里, 纤细的茎在这样的摧残中显得格外羸弱,像是少女被扼住的颈项, 无助地奄奄一息着。
楼至心疼坏了, 他立刻脱下外袍遮在牡丹上方,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惊雷猝然劈下, 轰隆炸响, 震得他眼前金光四溅, 楼至甚至有一种错觉,这雷电好像是直直对着牡丹劈来,因为他挡在这里,怒雷生生拐了个弯,劈中离他最近的一棵海棠树上,那树木瞬间燃起了火,又被瓢泼大雨浇熄,冒出滚滚白烟,呲呲作响。
“我的天!”白泠几乎要疯了,他一边把自己湿淋淋的衣服也脱了下来要给楼至披,一边大喊,“少爷,您回屋去,这里交给我!”
有白泠顶着外袍遮在头顶,楼至便蹲了下去,泥土混合着草木的味道扑鼻而来,中间还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牡丹茎叶无力地垂落着,楼至解下头上的发带将花茎绑起,看着满地零落的花瓣怜惜地叹了口气,鲜红欲滴的牡丹,花瓣入泥被雨水冲刷后,蜿蜒出一条条血红的水沟,乍一看触目惊心,竟像是鲜血流了满地。
“你要是个人,”楼至心疼地把牡丹揽在怀里,喃喃道,“这得多疼啊。”
这场雷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急切,园丁们很快过来接手了楼至的工作,将牡丹移植进一个大花盆里,修叶裁枝,好一番养护,最后又将花盆置放在楼至卧房的窗前,这大少爷才肯乖乖回了房去。
“少爷,您可吓死小的了!”白泠伺候着自家少爷洗澡换衣,一边给楼至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忍不住抱怨,“再漂亮的花,它也是个死物,您的身子多金贵,要是为这个病了多不值当,幸好没惊动到老爷夫人……”
“谁说花是死物了?”楼至坐在窗前,两手抱着个大海碗,里面盛着满满的姜汤,他刚沐浴,姜汤又正滚着,把他白皙如玉的一张脸薰得酡红,他一探头就能透过窗子看到外面亭亭玉立的牡丹,正在新雨之后的半空中随着微风轻摇款摆,心里十分满足,“花也是有生命的,他也会疼,也会高兴,你看,小牡丹在给本公子献舞呢,她在感谢我!”
白泠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少爷,老爷说了,不让您看那些精怪志异的话本子!”
“嘿!”楼至回过头,轻轻踹了一脚白泠的小腿肚,“你这小子,居然会拐弯抹角教训本少爷了!”
“您说一朵花在跳舞,可不是说她成了精么!”
“能成精那可就太好了!”楼至把碗里的姜汤一饮而尽,他揶揄地对白泠笑了笑,“要是这牡丹能成精,本少爷就聘了她,做你家少奶奶!”
白泠也嘻嘻笑:“那少奶奶生出来的小少爷,是朵花还是个人啊?”
楼至哈哈大笑:“这个本少爷也很好奇!”
他向窗外伸出手,轻易就碰到牡丹被水洗净后越发明艳的花瓣,屈指挠了挠,戏谑地笑问,“小牡丹,你会生出来个花还是人啊?”
窗外传来扑簌簌的枝叶相错的声响,好像在回应楼至的话。
琼华宴上,圣上果然为楼至赐了婚,钦点为驸马,同时任命楼至为从六品户部郎中,年方十九的楼相公子一时风头无两。
时年南方水灾,岭南一地受灾严重,数座城池被淹,无数百姓流离,朝廷令户部前往岭南赈灾,楼至作为户部郎中也一并随行,即日出发。
“小牡丹,本少爷这就要出远门了,可惜你不能跟着我一起走,”楼至站在窗外,提着水壶,一边给牡丹浇水一边嘀嘀咕咕着,“这一趟远行,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你会不会想我呀?”
正在给楼至收拾行装的白泠笑道:“公子要是实在舍不得,可以把牡丹连盆一起带走,放在马车里……”
楼至眼睛一亮:“好主意!”
白泠哭笑不得:“您还当真呀公子?咱们这一路过去都不晓得是个什么情景,小的听说那边的人饿得都吃草根树皮了,要是见了您的花儿,怕是要连花泥都一并吞了!”
白泠说的话还真不夸张,楼至这株牡丹世所罕见,茎高数寸,叶大如盖,鲜艳华美不可方物,连香味都比寻常花芬芳浓郁,自从移植到楼至窗前,这屋子连熏香都省了,那花香绵延悠长,白天闻着提神,夜里能助安眠,奇妙得很,白泠闻到那甜香味儿都恨不得摘下一片花瓣来尝一尝。
也不枉楼至如珠似宝地待着,连换下来的花瓣叶子都不许旁人碰,而是自己亲手捡了,洗净晾干,再一片片夹在他所钟爱的书里。
小院的门口处出现一道身影,衣带逶迤,优雅端庄,楼至一眼看见了母亲,忙放下水壶,整了下衣容,走上前去扶住楼夫人:“娘。”
“又在弄你那花花草草,”楼夫人看到楼至身上还溅着花泥,嗔怪地点了点他的额头,“那东西让下人弄就好了,自己上手像什么样子!”
“儿子就这么点心头好,”楼至笑嘻嘻,“娘堂堂丞相夫人,终日刻刀不离手,儿子喜欢摆弄花跟您爱雕刻的乐趣是一样的!”
楼夫人笑着跟他进了屋:“东西都收拾好了?何日启程?”
“明日就走。”
楼至扶着母亲在窗边榻上坐下,楼夫人年届四十,望之却像二十如许,楼至实实在在遗传了她的好样貌,母子两个坐一处竟像是姐弟一般。
楼夫人递给他一卷图纸:
“这是工部今日送来的公主府的图纸,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增添的地方,你看一看。”
楼至娶的是公主,大婚后是要住到公主府去的,他接过图纸漫不经心地看着:
“都挺好,只要有地方给我种花,旁的我不挑。”
“我要跟你说的正是这个,”楼夫人忙道,“昭阳公主有哮症,尤其对花粉过敏,因此府里不能多栽花木,你那些花,可是不能再移植过去了!”
楼至立刻皱起眉:“偌大一个公主府,我只要划一个小小的园子,公主不方便接近花,别过去不就好了,皇宫里头不还有御花园呢!也没见皇上就把园子移平了!”
楼夫人狠狠拍了下楼至的手:“口没遮拦!御花园是御花园,在公主府里,自然事事以公主为重,”
尚公主在别人眼里是何等荣耀风光的事,楼夫人却忧心大于高兴,楼至自小惯养,相貌才华在京城世家公子里皆是翘楚,自然性子也比旁人傲气几分,那昭阳公主听说也是个骄纵的,这样两个人处一处,总得有一个要让步才能相安,她苦口婆心道,“你虽是驸马,但也为人臣,切忌收敛性子,公主金枝玉叶,凡事你多忍让,千万别与她相争……”
楼至不耐烦地合上图纸,虽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很是不好看了。
好容易等楼夫人说了许多话才离开,楼至赌气地把图纸一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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