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坦则回之以汉语:“——大铭天子清和皇帝。”
朱贺霖凛然道:“圣汗远道而来,何必妄动刀兵。我大铭有足够的诚意迎接相善之客,亦有足够力量痛击来犯之敌。”
“但因先前寄送的国书杳无回音,故而特此来讨个说法。莫非贵国自诩天朝上国,瞧不起我北漠诸部?”阿勒坦面色不善地握住了弯刀刀柄。
朱贺霖大笑三声,说道:“朕若瞧不起圣汗,何来靖北军助圣汗拿下叛贼胡古雁一事?其中是有误会。北漠国书朕的确早已收到,但因王五王六的白臂贼军进犯京畿,朕离京领兵讨贼平乱,故而耽搁了回复。如今既然圣汗人已在此,不若面对面坐下来,共同商谈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阿勒坦便也缓和了神色,说道:“击杀叛贼胡古雁一事,北漠承大铭的情。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损此肥彼,否则我将作废之前的国书,两国战场厮杀再论输赢!”
朱贺霖道:“大铭与北漠毗邻,百年来常有交好之例。先可汗虎阔力亦曾受朕父皇敕封,封为‘顺义王’。既然华夷本一家,自当互利共好,在战场上虽能分出输赢,可输的是惨败,赢的也是惨胜,没的叫其他诸国渔翁得利。圣汗,你说是吧?”
阿勒坦沉默片刻,仿佛在思考利弊,然后道:“边市必须开,盐茶再定价。”
朱贺霖:“可谈。北漠诸部打秋谷,不得入大铭之境。”
阿勒坦:“可谈。北至阴山,南至黑界地,云内平川的归属问题?”
朱贺霖:“……可谈。本就是争议地带,到时各自据理力争。不过,朕把话撂在前头,云内平川最终势必归属大铭。”
阿勒坦冷笑:“那行啊,你拿一个人来换。”
朱贺霖当即翻脸:“滚!没得谈了,开打就开打!”
双方亲卫闻言,再次剑拔弩张,箭都架在弦上了,却听得传令兵疾驰过来禀报:“有一支不明身份的精兵突袭我军!宁王借此收拢余部急撤,已脱离战圈!”
朱贺霖一拍马鞍:“他就区区几万人马,这你都拦不住?阿勒坦,你故意放水?”
阿勒坦脸色也不太好看,与传令兵叽里咕噜几句后,皱眉道:“宁王的那些府兵与佣兵,几无一战之力,倒像是摆在明面上给人看的。我就怀疑他另有后手,看来就应在突袭的这支奇兵上了。”
朱贺霖亦皱眉:“斩草未锄根,只怕要像真空教一样死灰复燃,始终是个随时发作的大隐患。朕这就派兵去追击,一定要把弈者的力量彻底铲除!”
阿勒坦道:“既然弈者的真实身份是铭国亲王,清理门户之事,我们北漠就不好插手了。要不,你再御驾亲征一趟?”
朱贺霖瞪了他一眼:“朕不会再轻易离京。你在幻想什么?没有朕的首肯,铭国不会有任何一个臣子敢擅自接见外使。圣汗若还想谈,那就约个时间与地点,双方坐下来,慢慢谈!”
阿勒坦知道今日是决计进不了大铭京城了,想要再见他的乌尼格,大概得等到双方坐在谈判桌前之时。他悻悻然地磨了磨后槽牙,说道:“十日之后,太子城!”
朱贺霖:“准!”
阿勒坦冷哼一声,没再多说什么,示意亲卫长斡丹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城头的臣民们只看到一片烟尘中隐隐有人马奔突,生怕圣驾再次有失,紧张万分。而率部出迎的于彻之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打一场死伤惨烈的硬仗。他没想到的是,皇帝与敌酋在阵前直接碰了面,也不知双方谈了些什么,竟让已逼临城下的北漠大军自行退了兵?
于彻之滚鞍下马,行过问安礼后,忍不住问:“臣斗胆一问,皇上是如何兵不血刃,退敌于唇舌之间的?”
朱贺霖哂笑:“昨日之敌,非今日之敌。同样的,今日之友,亦非明日之友。国与国之间,本就是一个‘利’字说话,所谓的邦交之情,首先也是建立在这个‘利’字的基础上。一旦双方所图之利能成为共赢互利,自然就能消弭战火了。”
“共赢……互利?”
“具体的条款还要详谈,总之我大铭只能赚,绝不做亏本买卖。”
于彻之许久没听到这般市井口吻了,不禁回想起太子时代的朱贺霖,莫名觉得……还有点亲切?
不知怎的,他心里油然生出对乔装亲征的清和帝的信赖之情——也许是因为王五王六的覆灭,也许是因为阿勒坦的撤兵,也许是因为那一面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的九旒龙旗。
于彻之抱拳请战:“求皇上恩准臣率兵追击宁王一部,将其擒回京城,有罪无罪,交由皇上论断。”
朱贺霖用关切的语气说道:“于阁老旧伤发作,当静养,不宜过分操劳。朕另派腾骧卫前去追击。”
见于彻之一急之下还要继续请愿,他伸手按在了对方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于卿,你是要当朕的一时之帅,还是一世之帅?”
这下于彻之服了,躬身告罪:“皇上为臣计之深远,臣惭愧。日后养好伤势,再为国为君征战四方。”
朱贺霖颔首:“走,为朕开启城门!”
与此同时,在京城顺天府的衙门口,一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首领,带着几名校尉,将一口沉重的木箱抬进了公堂。
因为敌军围城,城中官兵与差役几乎都调去守四方城墙与外城各坊,府衙差不多空了,只留下一些把门的衙役。
衙役一见飞鱼服绣春刀,没的先弱了底气,连盘问都不敢大声——还没敢问首领,问了抬箱子的一个校尉。对方倒也和善,自称是北镇抚司沈大人麾下,前来提交极为重要的大案证据的。
几个人进门之后,衙役班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摸着络腮胡琢磨来琢磨去。
一名衙役拍着大腿叫起来:“啊呀!我想起来了!难怪我觉得那个锦衣卫面熟,原来是他、他他他——”
“他什么他!天又不冷,你哆嗦个什么!”衙役班头呵斥。
那衙役欲哭无泪:“他他他是沈柒……那个通缉榜上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
这下不仅班头变了脸色,其他衙役也脱了岗纷纷围过来:“是那个摧命七郎,沈柒?”“他好大的胆!竟还敢潜回京城,换上旧日衣袍,装腔作势地混入衙门!”“快,快抓住他,抓住了朝廷有奖赏,没抓住,搞不好要治我们玩忽职守罪!”
一拨衙役手持武器,涌入庭院,穿过天井,冲入大堂。
只见公堂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口硕大的木箱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府尹的公案上。木箱贴着封条,上书一行朱砂大字:“宁王谋逆罪证,谁敢亲启?”
衙役们面面相觑。宁王?先帝的三弟,今上的三皇叔?指他谋逆罪的证据箱子,谁敢亲启?恐怕连府尹大人也不敢独自沾手,要上送去刑部,由内阁牵头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吧?
“快报与府尹大人!”
“沈柒呢,要不要派人抓?”
“抓呀!这边也报,那边也抓,双管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