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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424节(第1 / 2页)

不过,大部分的北漠骑兵,包括各翼的大小首领们还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跟紧领路人”。斡丹高举双手,叫道:“谨遵神谕,誓死追随伟大的天圣汗!”

“追随”意味着失去主导,但同时也意味着被保护的安全感,以及不用为决策的正确与否负责,倘若能遇上一个强大的领导者,这是绝大数人都乐于接受的生存方式。共同追随的人数越多,从众性就越强。

当骑兵们的情绪被点燃,如海潮般一浪一浪地朝祭台半跪下来,向着他们心目中崇高的君主叩胸行礼时,“谨遵神谕,誓死追随伟大的天圣汗”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站在城墙头上眺望这一幕的大铭朝臣与军民们,脸色变得很是凝重。

于彻之手按烈烈作痛的旧伤处,沉着脸道:“南北转战二十余载,未见如此得民心的狄酋。”

兵部尚书封思仲叹道:“可以预见,接下来将是一场多么惨烈的生死之战。”

宁王换了身戎服,罩甲与兜鍪一应俱全,因其身量颀长,倒也显出了几分英武气。他遥遥注视着敌军阵中祭台之上的阿勒坦,眼底闪着难以捉摸的幽光,有那么一瞬间,苏晏觉得他是在庆幸与得意。

他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苏晏的目光,转脸看过来。苏晏在他动作之前,迅速移开视线,把缎面斗篷的风帽拉了拉,遮住了半边脸。

宁王温声道:“时已四月,苏阁老还这般畏寒么?”

苏晏答:“城头风大,吹得本官脑瓜子疼。”

宁王轻微地挑了挑眉,因着这位关键人物的娇气,心底警惕感不觉降低了些,嘴里道:“那可要保重身体了。”

“多谢殿下关心。”苏晏随口说着,微微眯起眼,遥望敌方浩荡的军阵中那位夺人眼目的北漠圣汗兼萨满大巫,心道:大黑把神棍的一套玩得真溜。要将草原上这么多氏族部落拧成一股绳,政教合一确实是最高效的统治方式。这是天生的领导才华,佩服佩服。

至于阿勒坦到底是真神子还是真神棍,重要吗?

时势造英雄,民众需要信仰时,信仰就是真实的存在。即便在后世的末法时代,让一个教宗去扪心自问,信仰与世俗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又会得出怎样的答案呢?

苏晏是个很有界线感的人,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逼问阿勒坦:你们所谓的萨满秘术,究竟是不是真的?

所以他与他们既水乳交融,又各自成为独立的个体。

所以他们既能离开他各行其事,又永远离不开他,把他放在心头唯一的明亮处,时时端详,时时思念。

与此同时,城墙门楼上的人影,看在阿勒坦眼中只是一片黑点,但他知道,他的乌尼格就在那里,而与虎谋皮的弈者也在那里。

阿勒坦在霎时间生出了个野心勃勃的念头——倘若不按计划行事,踏平一切阻碍后把乌尼格带走,让他做只属于自己一人的天赐可敦,是否可行?乌尼格不愿离开中原也没事,就把京城变成他们的冬日行宫,到木已成舟之时,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你可以试试。耳畔仿佛响起了苏晏悠然的声音。用一个破釜沉舟的结局,来赌我会不会因情废志,如何?来嘛,试试看嘛,圣汗。

渐暖的晨风中,阿勒坦忽然打了个激灵,背泛寒栗:一念起而一劫生,经书果然所言非虚!乌尼格从来都不是个会被他人意志劫持之人,一旦逼入绝地,很可能会玉石俱焚……咳,他险些着了心魔的道。

“吹响牛角号。”阿勒坦吩咐传令兵。

低沉宏亮的号角声传遍城内外,听得人心头震颤。于彻之沉声道:“敌军要进攻了!”他虽因伤无法上阵,却承担了此战的总指挥。

按制,兵部官员不能以尚书、侍郎等官职直接指挥军队,故而在苏晏的提议下,手持《居守敕》的内阁首辅杨亭代天子下诏,赋予于彻之“提督各营军马”的权力,命在京的各营将领皆受其节制。

于彻之在短时间内,尽其所能地做了战略部署,依城为营,深浚壕沟,加强城防,严守九门。兵器局与天工院火器系日夜不停地赶制军械,又从通州、顺义等临近屯卫,调拨数百万石储备粮草入京。他一边分调军队,命部分京军提前出城设伏,计划内外夹击;另一边将外城的民坊划为几个布兵区域,做好了白刃相接的巷战准备。

其思路之清晰,统筹之全面,用兵之老练,看得苏晏自愧不如,再次了验证“专业人做专业事”的道理。而他这个手握决策权的次辅,只需进贤任能、用人不疑即可,在具体的排兵布阵上就不必瞎指挥了。

宁王自请打头阵,于彻之同意了,安排他率麾下兵马去外城西南面守右安门。宁王觉得这个安排有照拂之意,故而再次提出请愿,要出城迎战。

于彻之的确存了尽可能保护宗室安全的念头,所以率先派出去的是京军三大营。宁王表示他既然率军来勤王,就没有拈轻怕重的道理,若是人人都想保全自身,还能有谁会奋勇杀敌?他这个宗室亲王,更要身先士卒,以作全城军民的表率。

宁王的态度温和却坚定,于彻之抵不过,连连感叹之下,稍微调整了部署,派腾骧卫协从宁王军队,出城迎战,其余京军与上十二卫坚守城门。

“苏大人,”高朔凑近苏晏耳边,低声道,“卑职怎么觉得这位宁王殿下这一副舍身取义的架势,更像是有恃无恐呢。”

苏晏含笑微微颔首:“不愧是暗探出身,眼力见儿不错。他当然有恃无恐,外头那黑压压的一大片是强敌么?那都是他的盟军啊。”

“盟军?”高朔惊诧之余,忽然福至心灵地想通了关窍之处,“宁王殿下与阿勒坦有勾结?!打算阵前反水,协助对方攻破京城?”

“你再想想。”苏晏道。

高朔努力把这个勾结探得更深入些:“……他抢先出兵进攻,是为了坐实于阁老那句‘退敌者得储位’的悬赏。那么这一场交锋的结果,很可能是阿勒坦佯败退兵,宁王大获全胜,继而在众心所向的情况下‘迫不过’受了册立。

“而阿勒坦那边不可能只为人作嫁衣,又会得到什么?钱银、粮草、盐铁物资,还是叫大铭更伤筋动骨的……”他深深皱眉。

苏晏为他解了惑:“是幽云十六州。”

高朔先是彻底怔住,旋即怒发冲冠,险些脱口大喝:“谁敢做下这等丧权辱国之事,必遭天谴!祖宗共厌之!”

“你看,你一个小小的总旗,听到有人想割地资敌,尚且如此怒不可遏,倘若朝廷诸位大臣与全城百万军民都知道了呢?”

“一人一口唾沫,会把这人呸进坟坑里!”

苏晏笑了,问:“我要你们这些锦衣卫帮忙找天工院的技师加急定制的东西,做好了么?你们没偷看吧?”

高朔摇头:“大人有命,谁敢不从。没有偷看,并且已将此物包裹整齐,运到了城门楼上。有守军盘问里面是什么,我也只说是提振士气的旌旗与旗杆。”

苏晏道:“干得好。待会儿你看好了,宁王率部全都出了城,与北漠军队阵前相接时,就把此物按我事先做记号的地方,叫弟兄们布置好。”

高朔用力点头。

两人从城头望下望,见长龙般的人马从城门内源源不绝地涌出去,为首的正是宁王。城门在这条长龙吐尽之后,重又紧紧地关闭起来。

两军阵前,剑拔弩张,宁王铿然拔出长剑,大喝一声“进攻”,却听得后方上空有怪异的风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只见一面硕大无朋的白布,从门楼上瀑布般悬垂而下,遮住了整扇城门。这块布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幕,铺满城墙,上面写着一个个比鼓面还大的黑字,即使远在数里之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兹有北漠圣汗阿勒坦与大铭宁王朱檀络二人,于神明见证之下歃血为盟,合订盟约如下……”

显然,这是一封盟约书的放大版。挂书者以这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方式,将两个手握权势的野心家的合议内容,明明白白地展露于万人眼前。

一边是图谋帝位,为了借兵围城制造上位契机,甚至不惜割让土地的大铭藩王;一边是胃口大开,以发兵助攻换取邻国物资与土地的北漠可汗。一行行、一字字间的精准与拉锯之意,仿佛两个踞案谈判、讨价还价的人影跃然眼前。

末了是两个签约人鲜红如血的署名与手印,各自盖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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