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1 / 2)
天都的气氛压抑而诡异。
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哪怕是有行人也是匆匆离去。
街道门后面、窗户后面藏着一双双的眼睛,就那么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黑暗和风雨的到来。
多少人心里骂唐未济,多少人巴不得唐未济就这么死了算了,多少人在他还没入城的时候觉得他也就这样了。
但当唐未济真的踏入这座城池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里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没人觉得他会真的不怕死,所以他入城是为了什么?
他的背后站着什么?他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才会让他如此肆无忌惮。
唐未济的一步跨出,天都人心随着那扇打开的大门震动。
他到底想做什么!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天心在片刻的惘然之后突然狞笑起来,他转过头急匆匆道:“还不快去准备!”
淮侯连忙站起身来,招呼人进来匆匆开始布置。
天心在心中盘算了片刻,大笑着离开了上河园。
唐未济,你死定了!阎王爷不收你都不行!我说的。
***
城门口的羽林卫目光冰冷,注视着唐未济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巷尾部。
上官看着他走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原地盘坐下来闭目养神。
消息飞速传了出去——唐未济一人入天都,玄武营原地待命。
“一个人?”
无数惊讶的声音在天都各处传递了出来,他们再次确认,“真的就一个人?上官没来,仓祁没来?”
“羽林卫的消息。”
“一个人。他一个人能做什么?”
唐未济,逸元境实力,在天都压制他的人一大把。天都与他交好的人也不多,圣皇更是看他不顺眼,拉上玄武营都是有死无生,唐未济一个人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难道是来送死的么?
一个人进城,还不如不进城,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到底要做什么?”
冰沙一般的雪层在脚下发出“咔咔”的响声,李四看着站在他眼前的、似乎已经经历过蜕变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叹,但更多的是不解。
唐未济淡淡笑着,面部线条逐渐变得柔和,像是绽放温暖阳光。
如果说之前的他像是一块石头,沉默但是坚硬。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朵云,一片水,依旧沉默平静,那平静之下透露出的却是深不可测的未知。
“前辈,好久不见了。”唐未济往前走,“咔咔”的脚步声入了梦,最终悄不可闻,“我有点饿了。”
李四让开走道让他进去,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务须在意外人眼光。
白猫迎了上来,朝着唐未济龇牙咧嘴,显然还没忘记当年东来居唐未济要把它丢进火锅的仇恨。
没多久,李四便端着一整只烤鸭出来了。
“我猜你现在时间还是很紧迫的,就不帮你片了,自己抱着啃吧。”
唐未济也不客气,双手抱着烤鸭把脸埋了进去,半晌才变得斯文了一些。
李四一直看着唐未济,以他的眼神自然能看出来一些东西。
“你身上有伤?”
唐未济点了点头,“还行,恢复得差不多了。”
李四招呼白猫跳上膝盖,白猫用鼻子去嗅烤鸭的腿,唐未济撕下一块肉递给它,白猫警惕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吼吼”的威胁声音,就是不去吃。
唐未济笑了笑,把烤鸭肉放在它的面前。
“你知道天都现在多少人想你死么?”李四揉着白猫的脑袋,把它挪到烤鸭面前。
“我猜差不多是全城吧。”
“知道你还敢回来。”李四嘴角的头发被吹开,“托你的福,东来居昨天都被人砸了。”
唐未济笑了笑,“圣皇旨意,不得不回啊。”
“你是那么听话的一个人?说吧,回来到底要做什么,来找我又做什么。”
唐未济抬头看了看李四,放下鸭架子,擦了擦嘴,“我回来杀两三个人,再去接瑾儿。”
“听着像是真的。”李四点了点头,放下吃完烤鸭的白猫。
“至于为什么找您。”唐未济从怀中取出了两枚碎片,放在了李四的面前。
碎片闪着云雪一般的光,李四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疑惑问道:“雪流剑碎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没说多少,“剑南道杀大妖的时候碎了。”
李四“呵”了一声,感慨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过是个养气境的小子,这才过去多久,都能单枪匹马杀三仙境大妖了。”
“侥幸。”唐未济脸色苍白,心湖仍然在不停震颤。
的确是侥幸,若不是菩提破那六颗菩提子,唐未济早死了。这种压箱底的一次性手段,用一次便是后患无穷,再有一次唐未济也不敢了。
“找我借剑?”李四很快猜到唐未济想要做什么。
唐未济点了点头,“师兄和你买了一把剑,我来问问你还有没有另一把。”
李四脸上的笑容以双眼为中心舒展开来,像是湖面的涟漪。
他抄着手,倚在椅背上,“你当仙剑是大白菜呢?你师兄把我的大风坑过去,我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剑用,你又来。去去去,师兄弟两个没一个好东西。薅羊毛也不是这么薅的。”
唐未济抹了抹嘴巴,似乎是有些尴尬,手指在眼角处挠了挠,撩开一缕头发。
“还有事?”
“想请您帮个忙。”
笑声从李四的喉咙里传出来,他搓着手,哈了一口白雾般的气息,“你还欠我很多东西呢,做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啊。”
唐未济脸色不变,“唔”了一声,眼珠定了定,又开始转起来,“滴溜溜”像是一颗玻璃珠,“投桃报李,前辈看我资质,只要我这次不死,玥儿以后就是我亲妹妹,有多少次麻烦我帮她多少次忙!”
李四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很想把这小子塞进嘴里咬碎了吞下肚。
“再说吧。”他摸了摸下巴,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沉重得像是一座山,“我能帮你拦下圣皇,但其他的得你又能怎么办。”他顿了顿,“天都可不止我们两位三仙。”
唐未济起身拱了拱手,没有回答他的疑惑,“那就多谢前辈了。”
李四伸出手臂,软得像是一根面条,指着门外,“吃完了就走吧,省得被人堵住,我猜你是不想在我这里住下的。”
长安街两旁的目光跟着街道上踏雪而行的人,像是有无形的绳子牵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不自觉跟着转头。
唐未济突然停下脚步,紧跟着一盆污水泼在了他的前方,“哗啦”一声,水里面还有浮冰在街道上砸得粉碎。
屋子里传来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大冬天的怎么还有老鼠乱窜。”
一颗脑袋从门洞里探出来,转了两圈,似乎是因为没看见传说中的老鼠,嘴角往下撇,变得有些失望。
唐未济默默看着他伸出头,又看着他缩回脑袋,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久,他又停下脚步,一颗鸡蛋砸在了面前,“啪”一声粉碎,一看,黑的,一闻,臭的。
“那是我的蛋,你给狗吃你也不能乱扔啊!”屋子里又传来叫嚷声,指桑骂槐。
唐未济无动于衷,忽快忽慢往前走,就像是一个幽灵,总是恰到好处地躲开了那些饱藏着恶意的袭击。
这些人大多是普通人,对于已经到了逸元境的唐未济来说根本算不上威胁,哪怕这些臭鸡蛋、烂番茄就在他头顶,他也能很轻松躲开。
只是这些动作攻击性不大,侮辱性却很强。
唐未济看见了长安街尽头的一行人,不愿惹是生非。
那群人等着他走近,最前面的那人皮笑肉不笑,拱手道:“下官见过小侯爷。”
唐未济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冷冷问:“刑部的?”
那人笑了一声,用看似小意实则神气的声音道:“下官刑部司徒戈。”
“哦。”唐未济拍了拍脑门,“陷害班道远那个。”
司徒戈的眼神变得阴翳起来,像是蒙上一层黑色的雾,唐未济的下一句话却更让他生气。
“还没死呢?又爬上来了?”唐未济抄着手,站得像是一株青松,“说吧,找我何事。”
“刑部想请侯爷去……”司徒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唐未济毫不留情打断。
“没空。”唐未济挥了挥袖子,“敢问本侯是触犯了哪条律法,让大人你亲自前来。”
司徒戈低着头,不让唐未济看见他眼中的恨意,背脊却因用力过度而变得僵硬,“侯爷在剑南道做的那些……”
“刑部公文呢?”唐未济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司徒戈到嗓子眼的话又被憋了回去,噎得自己喘不过气。
“公……”
“圣皇下旨让你们来?”
“圣上……”
“没有旨意?嗯?”唐未济的话语声变得急促有力,像是刀子一样架在司徒戈的脖子上。
司徒戈心里头暗骂了一声,脸上冷汗不断流淌,为气势所迫,话语在心里头像是无数鲤鱼在乱蹦,却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有旨意,没有公文,我堂堂大唐侯爷,你一个小小的刑部郎中有什么资格提我回去!”
唐未济挥了挥袖子,把他扫到一边,皮笑肉不笑。
“司徒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司徒戈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我等过来只是想请侯爷去一趟刑部喝杯茶而已,既然侯爷不愿意,那就请便好了。”
唐未济目不斜视,继续朝前走。
人群纷纷散开,刑部这些人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很是复杂。
其中甚至还有些熟面孔,唐未济去过两趟刑部大牢,想来与这些人是照过面的。
唐未济正要继续往前走,一旁行来一人,高声叫道:“小侯爷,别来无恙啊。”
那人身着白色长衫,撑着一把纸伞,伞上点着几朵红梅。
“天心。”唐未济的脸色飞速变化,眼睛眯起来,又瞬间睁开,爽朗笑道:“这不是南海的小师叔么,怎么有功夫到这儿来?”
“听闻小侯爷回天都了,想着小侯爷在天都也没什么熟人,孑然一身,实在可怜,见到这新年气象难免伤心,故此过来迎一迎,怎么,小侯爷难道不欢迎?”
“欢迎,怎能不欢迎呢。”唐未济双手插在一起,眼睛微微眯着,像一只猫,“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呢。”
天心撑着伞笑着,和和气气,“彼此彼此。”
他突然转头与司徒戈说道:“司徒大人,你看你走得匆忙,怎么连刑部的公文都不拿呢。”
司徒戈愣了一下。
天心转头与唐未济歉然笑着,“小侯爷,实在对不住了,本来想请侯爷在东来居吃火锅的,只可惜东来居不知道被哪个胆大妄为的贼人给砸了,实在可惜啊。”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缓缓行来、疑惑看着他的司徒戈。
司徒戈只看了一眼,眼睛立马睁得老大,他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指着唐未济中气十足道:“侯爷,圣皇口谕,令你来我刑部过府一叙,侯爷,请吧?”
一旁的天心一听,连忙拍着自己的脑门子,“哎呦哎呦”叫了起来,朝着唐未济连连拱手,“侯爷,抱歉,实在抱歉,我若是知道这事儿和您有关,就走慢些了。”
唐未济挤出一星半点的笑容,从容道:“无妨,这次做不好,下次多注意就是了,只要别像某些人一样存心使坏就行。”
天心团团笑着,脸上像是放着光,配得上丰神如玉这四个字,“竟然还有这等人?侯爷别怕,若是我遇到了,你只需站在我身后就是了,这等小人让我来对付,莫要脏了侯爷的手。只是这时候不早了,侯爷可别让刑部的诸位大人久等啊。”
唐未济转头看向司徒戈,“前面带路。”
一行人把唐未济包围在内,转了个方向,向着刑部急匆匆行去。
天心在后面叫嚷着,“侯爷有什么话都说清楚了,可千万别藏在刑部不出来啊。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侯爷呢。”
唐未济眼神冰冷。
天心同样如此。他捏着那柄修复好的白纸伞,喃喃道:“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弄死你呢。”
到了刑部,也没什么人找他问话,只是拨了一间院子让他住下。
唐未济对此无所谓,他知道他们是在等征南侯,于是每日只是在院中修炼。
雪流剑破碎之后,不管是冰雪剑意还是上清剑意的威力都大不如从前。
唐未济强在三处,分别是剑意、体魄以及心湖。
如今剑意因雪流剑的破碎而变弱,心湖又因为那一半菩提子的炸开受到重创,如今仍然不稳。至于那宝体烹妖诀,本就缺少天阶血脉吞噬,在化蝶之后更是无法修炼,强虽强,却已经止住了进步。
最强的三处无法修炼,唐未济便只好参悟自己进入固元境的时候领悟的因果道。
因果道在三千大道中算很强的大道,不管是潜力还是诡异程度都名列前茅,但一直不受唐未济的重视,甚至于他对敌的时候压根就不用它。
这并非说唐未济短视,只是他一直都觉得有些古怪。
水晶阁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一种道。现在唐未济想明白了,那十八层怕不是对应着十八妖祖,因果道是二祖九渊的本命道,水晶阁又是九渊让人建的。
唐未济与九渊那丝丝缕缕的牵扯扯不断,纠缠连结在一起,而那踏入固元境的时候体会的因果道总归是让唐未济想起这些。
也许是因为血修的直觉,唐未济一直都不愿意去深层次感悟因果道,但现在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好像除了因果道,他也没其他东西可以练来保命了。
他安安静静练着自己的因果道,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在意,倒像是禅定的老僧,冥想的道人,外界却因为他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皇子刚刚回来,便被魏孝熙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朝外面走。
“做什么。”大皇子眉头微微皱起,甩开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不是疯了!多想想你的身份!”
魏孝熙翰捏紧了拳头,声音沉重,“未济被刑部的人带走了,我要去见被玄机阁的人拦了下来。”
“玄机阁的那些天师往常都是不管事的,既然拦下来你,那说明他们看见了一些事情,你就不应当去,你为何还要拉着我一起去?”
“未济于国有功,得到如此待遇,让将士寒心!”
“有没有功不是你说了算的!”
“事情继续发酵,有功也变成无功,无功要变成大罪,我不救他出来,他必然死在刑部。”
“你救他出来又能如何?”大皇子一把扯住魏孝熙翰,双手死死钳住他的肩膀,“这里是天都,这里是羽林卫和神机阁把守的天都!小小刑部算得了什么,可即便他从刑部出来那又能如何!你清醒一点!”
魏孝熙翰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就像是被黑夜吃掉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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