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后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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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

在场所有人都司空见惯的神色,让俞善深刻领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本身她只是好奇怎么纳田税, 才跑来围观的。谁知道, 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俞善眼睁睁看着金黄的稻谷从铁斛里满出来,淌到事先铺好的油毡布上,这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刚刚那小吏为什么要在铁斛底下铺这玩意儿。

敢情人家是准备工作做得好, 业务熟练啊。这溢出来的稻谷不用说,也是“损耗”的一部分了。

一斛只能盛五斗, 而俞九爷家的田税一共要缴十八斗, 三五一十五, 不巧, 第四斛还要再倒上三斗才能缴完。

据俞善目测, 想要堆出斛顶那个尖, 少说也要多倒一斗稻谷,所以等于前三斛俞九爷家已经多缴了三斗稻谷,那这第四斛又该多缴多少呢?

凭心而论, 那官制的铁斛做得十分细致, 内、外壁上都有刻度, 标明了从一斗至五斗的刻度线, 只是被人用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第四斛了。还差三斗。

俞九叔家的两个儿子咬着牙往下倒谷子, 没过了铁斛内壁上标记着三斗的位置, 那小吏还不叫停。

他家二儿子憨直, 见状有些发急——家里准备用来缴纳田税的粮食只多不少,可手里袋子都快见底了,自家分明已经交足了田税, 他舍不得往里倒了。

大儿子倒有几分成算, 心一横,从弟弟手里扯过只剩下个底的麻袋,干脆一股脑全倒了下去,将将没过四斗的线。

“纳粮三斗。”小吏见状才满意地唱数:“……完税。下一个。”

那大儿子把空麻袋胡乱团在手里,紧拽着隐隐有些不忿的弟弟,退到一边等候。

排在后面的村民赶紧抬着粮食上前,对眼前这一切见怪不怪。

俞善快速在心里算了一下,十八斗的田税,硬是多交了四斗,等于多交了两成的税还不止。

俞九爷始终哈着腰站在程主薄的案前,盯着他手上的一方小印“哒”地落下,这才心下大定。

他颤巍巍地伸手,在那红色的印记旁边仔细按下自己的手印,又千恩万谢地接过一张完税的凭证,退了回来。

路过俞善时,俞九爷甚至朝俞善笑了笑,那笑容轻松得很。

有在一边等候的村民围过来小声询问:“九爷,今年加得多不多?”

俞九爷隐晦地比了个手势,嘴里压低声音道:“不多,不多。”

旁边的人心领神会,互相交换着眼神,也有人叹息着摇头。

俞九爷忍不住小声地叹了句:“知足吧,眼下这位杨大人清廉,比前头的那个强多了。”

俞善简直惊呆了,如此盘剥,难道还算好的?

俞九爷已经六十几岁了,在村里算是高寿的老人,光他见识过的县官就有十来个,相比之下,这几年的日子是最好过的。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哪怕杨大人自己再清廉,还能拦着不让底下的人沾沾荤腥?

俞九爷的想法朴实的很:天底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衙门对他们庄户人家,任凭到啥时候都少不了盘剥。

运气不好,上头的官贪一些,层层剥下来,他们庄户人家的日子就难过一些;运气好了,碰上个清官,能约束着手下人少压榨一些,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几年。

眼下的日子已经是顶好的了。

俞九爷的想法代表了许多庄户人家的想法:吃亏是福,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缴了今年的田税就好,民不与官争,穷不与富斗。

其实,俞善也不是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杨绍光是外来的官,哪怕他是世家子,到了地方任上,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为官再清正,也不能保证底下的胥吏个个两袖清风。

毕竟县令手底下能办差的,都是这些本地的胥吏,杨绍光还要指望他们去干活,才能政令通达。

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些胥吏许多都是父传子,子传孙,在衙门里那一套门路都是祖传的手艺,哪怕只是无品无级的小吏,却有实打实的权力。

能压制住这些积年老油子为他所用,已经算他杨绍光有本事了。

换成一些毫无根基,只会读书的县令,甚至会变成吏强官弱——身为县令,却反过来被衙门里的吏官架空挟制,只能当个摆设,碌碌无为地熬过任期。

只是,懂归懂,俞善还是心里很不舒服。

她甚至突然想到,若是有朝一日信哥儿也考上秀才、举人、进士,有幸也得授官,是不是也会面临今日杨绍光所面临的难题?到那时,信哥儿会是个好官吗?

俞善胡思乱想的功夫,缴纳粮税的队伍还在缓缓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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