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4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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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懋闻言冷冷地看着他,良晌没再说话。颜沧见他嘴唇抿起,下颌线紧紧绷着,僵着身形一动不动,心知他是被云非气得狠了,只得退了下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颜懋却突然淡声开口:“说得也对,虽然不在一张族谱上,但论起血缘怎么都还是我儿子。”

颜沧连忙转过身。

“既然如此——”颜懋微微抬起下巴,漠然道,“那你去告诉大理寺正,请他们陆大人往重了判,最好动刑,打死不论。”

“相爷!”

“这就是我的意思。”颜懋冷静地坐了下来,面上尽是冷色,话音里半点温度也无,仿佛在说着和他无关的人。

颜沧咬了咬牙,一字一顿低声道:“相爷,无论如何,云非公子是您唯一的骨血。”

颜懋垂着眸,半晌没说话。

室内一时寂静。

良久,颜沧终于听见颜相开口:“你说的对,颜云非是我儿子,只你告诉恐怕还不管用,还是得我亲自去。”

他站起身,手心紧紧捏着,漫不经心地冷笑一声,道:“大理寺是吧,那我去看看他们刑杖的木板子有多厚,不厚的话叫人把相府的马车辕拆下来借给他们用。”

第65章 党争(上)

楚珩和凌启到大理寺的时候,正好跟颜相遇上。天子影卫首领主动颔首与颜相打了招呼,而颜懋却满面寒霜,目光冷冷地掠过凌启,看向落后两步的楚珩。

颜懋与楚珩一共见过三面。

冬月初四,楚珩被皇帝当庭斥退,行至敬诚殿前,颜懋与他擦肩而过,见了这位传言中不为帝喜的御前侍墨第一面。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颜懋恍惚以为,是小重山围雪谈道夺魁首的姬无诉樰复生。

只凭第一眼的直觉,他就几乎可以确信,楚珩不只是“楚珩”。

第二面是在四日之后的冬月初九,适逢楚珩出宫,颜懋派人将前者“请”进相府,但明明暗暗的试探间,楚珩滴水不漏。如若不是颜懋亲眼见过惊才绝艳的姬无诉樰,如果不是楚歆楚琰两姐弟实在秀出班行,或许他真的不会再对楚珩起疑。

如今是第三面,在大理寺的正门前。

这三次,颜懋见的都是“楚珩”。

而眼下,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对的一刹那,颜懋忆起了或许还存在的第四面——

漓山东君姬无月于京畿官道阻拦刺客救助太子的次日,皇帝邀他入宫请宴致谢。在敬诚殿的暖阁前,隔着长廊和雨幕,颜懋与他曾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汇。

如颜懋所想,尽管姬无月戴着面具遮住了半截面容,但还是看得出来,他身上并没有岁月侵蚀的明显痕迹——漓山东君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年轻得多。

而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巧,姬无月离京后的第三日,楚珩就病愈,重新回到了御前。

颜懋注视着面前安静伫立的御前侍墨,目光中的审视意味不加遮掩,直剌剌地刺向楚珩。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浅躬施礼叫了声“相爷”后,便垂眸敛目站在一旁,任他打量。

大理寺前的这出审视最终被凌启打断,天子影卫首领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刚好挡在楚珩身前,隔绝了颜懋的视线。

恰好此时,陆勉从官署内走了出来,影卫首领奉旨而至,代表的是圣上的意志,兼之丞相也到了,他这个大理寺卿要亲自出来迎一迎。

陆勉与两人施过礼,还没来得及客套,抬头就瞧见了颜懋脸上明晃晃的嘲弄之色,他目光落在挡着楚珩的凌启身上,神色变幻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善地看着他们两人,最终冷笑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大理寺的门。

留下满脸尴尬的陆勉看着凌启,干笑着打了两句圆场,好在后者也没在意颜相的态度,朝陆勉略一颔首,跟着他走了进去。

颜懋先他们几步,径直来了议事的正厅,进门半句话不说,只冷冷看着坐在左侧的云非,而云非就好像没看见他父亲似的,眼皮都不掀一下,垂着眸子自顾自地抹着茶杯里的浮沫。

颜懋是丞相,百官之首高居尚书台,他可以不主动说话,旁人却不能视而不见,现下厅内坐着徐楚两家在朝为官的长辈,钟平侯没有亲自过来,楚家来的是楚珩的一位族叔。

徐楚两家本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只是楚家世子楚琛即将荫封入朝,嘉勇侯徐遨官居吏部,在日后的授官和考核上能说得上话,钟平侯本想与徐家结份善缘,但楚珩早先与人家儿子结了梁子,中途没能致歉讲和就算了,现在又伙同旁人将徐劭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善缘肯定是别想了。

钟平侯此人最是懂得衡量利弊,仇既然已经结下了,而且楚珩还是跟萧高旻叶书离颜云非一起做的,旁的几家都没致歉表态,钟平侯当然不愿他们楚家率先低人一头,以免在其他世族面前堕了钟离楚氏的名声。

因而楚珩的这位族叔到了大理寺后,也没跟嘉勇侯徐遨说什么致歉的话,就只木头人一样地坐着,只道等着大理寺宣判。

正厅里的气氛本就僵硬,现下随着颜懋云非父子二人的对峙,更是凝滞到了极点。几家派来的人起身与颜懋见了礼,后者却没什么反应,仍旧满目寒光地盯着云非。

厅里的这几位都是颜懋的同僚,皆出身世家大族,在朝中多少有些实权,颜懋此般全然无视,连句话都不与他们说,就算他是丞相,也是极为失礼的。但嘉勇侯徐遨和楚家那位族叔也有些奇怪,他们虽然做了面子上的礼数,但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颜相的回应,甫一施完礼,立刻就神态自若地坐下了。

叶书离作为后辈,方才同样跟着起了身,见他们如此行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落了座。他旁边的萧高旻懒懒地靠着椅背,无论谁进来,都没见世子爷挪动一下,可谓气定神闲,嚣张恣意之余,一看就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于是叶书离决定“不耻下问”,伸出脚踢了一下萧高旻的小腿,环顾一圈厅内神思各异的众人,以眼神询问。

萧高旻低头看了看被那块叶书离脚尖碰到的衣衫,见上头没什么灰尘,这才放下杯子睨了他一眼,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暂且“不吝赐教”一回。

在场的有武道中人,耳听八方的本事是有的,萧高旻要讲的话不好明说,得写下来。

于是世子爷想也不想,伸胳膊就捉住了叶书离的手,握着他一根手指刚要往自己杯子里伸,忽然看见茶水上头的浮沫都被撇清了,上好的茶,还没来得及品尝,可不能被叶书离的手指头给糟蹋了,于是当即拐了个弯,伸向叶书离的杯子。

他们的茶是大理寺的仆役才添的,还冒着腾腾热气,世子爷嫌烫,舍不得用自己的手指头,拿旁人的蘸起水来倒是丝毫不心软。

叶书离咬牙切齿,从茶水里拿起来的时候,指尖都有些发红,刚想掀桌子,就见萧高旻握着他蘸了水的手指,在桌案上一笔一画写了两个字——

“党争。”

叶书离还没来得及发的火瞬间熄了大半,与此同时,凌启带着楚珩走了进来。

宫中来人是天子影卫首领,叶书离嘴角微抿,再次环顾周围坐着的人,有点发觉他们这起打人的案子本身是很简单,但背后交织的势力可就太多了。

颜相、徐遨、钟平侯、永安侯还有漓山,以及不知何时会被扯出来的苏朗跟韩澄邈,这二人背后又是颖国公府和韩国公府。

——颜党,世家,纯臣,在朝的中立者,在野的中立者,除却寒门,他们这起简单至极的案子却几乎将朝中各党汇聚了遍。其中颜相虽然出身澹川颜氏,但他早已叛族自立,走的是和寒门学子一样的科举之路,和寒门也勉强算是沾了点边。

大胤的朝局波云诡谲,韩国公韩卓和颖国公苏阙都是正经的天子麾下,算是纯臣,负责审案的大理寺卿陆勉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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