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26节(1 / 2)
赫兰拓勉强咽下去,这种中原人叫做“茶”的东西,简直就跟镜雪里这个女人一样,看着倒是漂亮大气,实则心眼儿小成针,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总之脸是好脸,心不是好心。
镜雪里见赫兰拓识趣儿,目色稍微缓和了些许。
人已到齐,当下分了宾主,坐在两旁,寒暄过后便开始说起了正事。
“听说圣子想要回谛寰经?那么你觉得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说得动你们部族里的亲胤派首领,又有多大的能耐可以突破北境朔州铁骑的防线?”镜雪里的话很不客气,话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讽意。
赫兰拓目光微冷,沉下脸没接话。
敬王坐在一旁,自顾自品着茶,悠哉悠哉的模样,就仿佛没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花厅陷入冗长的沉默,气氛凝滞在镜雪里的话里。入夜北风紧,外头寒风呼啸的声音一直传到寂静的花厅里,仿佛就从耳边掠过。银颂跪坐在镜雪里的身后,眼睛飞快地扫过心思各异的四个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时间被凛冽的朔风吹卷过去,冷凝的沉默终于终结在茶盏落下的声响里。敬王品完了一杯香茗,先看向镜雪里:“茶很不错。”
镜雪里矜持颔首,面露微笑。
敬王的目光随后转向赫兰拓,挑着唇漫不经心地道:“圣子,你让我带你的人进中州,不会只是想来探探大胤虚实的吧?”
赫兰拓没应声,这确实是他的来意之一。他私越边境,一来是要探探大胤的兵力虚实,二来——
“圣子,”敬王说,“我不妨告诉你,若你还想暗查谛寰经所在,甚至直接取走它,无异于痴人说梦。”
赫兰拓把玩着一把精致小巧的虞疆弯刀,闻言睨了敬王一眼,显而易见的不服气。
“谛寰经在帝都城郊皇陵,帝春台。”敬王冷不丁地扔下这句话,也不看赫兰拓的反应,继续道:“三个月前的今天,八月十二,有位大乘境曾夜探帝春台,最终无功而返,连小长明殿的门都没进去。圣子,你以为本王是在跟你说笑?”
赫兰拓缓缓坐直了身体,大乘境,他扫了一眼上首静默不语的镜雪里,神情绷紧,半晌吐出一句话:“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小火炉内灼烧着木炭忽然发出一声爆裂的噼啪声,在不大的花厅显得尤为突兀。
敬王轻轻勾唇,和上首的镜雪里对视一眼,慢声说:“北境镇国公世子顾彦时数日前已经带着储君悄然回京。”
“……什么意思?”赫兰拓的目光盯着话说一半的敬王,又看向同样面带笑意的镜雪里,疑惑问道。
“帝春台进不了,还可以想别的法子。如果您有本事,可以拿足够珍贵的东西跟皇帝换谛寰经。”开口的是敬王妃钟仪筠。
“你是让我带人劫持你们大胤的储君?”赫兰拓眯起眼睛,看着对面这个声音酥媚的女人。
听说她从前在巫星海学艺,算是镜雪里的弟子,可是她却与南隰国师的气质大不相同。
敬王妃钟仪筠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此刻她眼若横波,殷殷望向赫兰拓,身侧落地纱灯露出的光映着她那张艳丽至极的脸,额间一点赤红花钿恰到好处,眉尾用螺黛勾勒出曼妙的弧度,轻轻一笑便是媚态百生。
但是暖黄烛光下最美的还并不是她的脸,是那双执着杯子的手,柔若无骨,玉指纤长,圆润的指甲染着赤色蔻丹,搭在莹润的白玉茶盏上,艳丽得简直如同点点鲜红血痕。
赫兰拓看得晃眼,直直盯着她瞧,一时间也没在意敬王幽深的眼神。
“圣子这话可说错了,妾身可没这么说。”钟仪筠掩唇娇笑:“据我家王爷所知,北境路途遥远,储君回京是悄然而行,并没有对外声张,也未曾摆东宫仪仗,毕竟那顾彦时是个厉害人物呢。”
赫兰拓大马金刀地往椅背一靠,闻言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嗤笑道:“他算不得什么,你们大胤能称得上厉害的不过这个数。”
他张开五指随意晃了晃,钟仪筠心知他说的是大胤的五位大乘境,勾唇笑道:“那么圣子是有把握了?”
赫兰拓眯起眼睛不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钟仪筠也不再说话,只安静坐在敬王身旁,脸上满是娇俏无辜。
沉默又一次在不大的花厅内蔓延开来。
这一次却没有持续太久,坐在上首的镜雪里不咸不淡地说:“储君如果出了事,顾彦时乃至整个北境顾氏都难辞其咎,大胤想要朔州军权的世家可不少,到时候一人一句落井下石只怕都能砸死顾家了。”
赫兰拓耳尖微动,镜雪里的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二十年前,顾崇山率领朔州铁骑扫平虞疆十六部,虞疆教王被迫献上谛寰经。
二十年后,顾崇山已死,虞疆圣子想要联盟北狄攻打大胤,朔州铁骑却依然是横在他们面前难以逾越的山。
这支骑兵,主帅智,将士勇,军心齐,忠君为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大胤不可多得的最强刀兵。
顾家人。
赫兰拓默念这三个字,心里陡然迸发出一阵狠戾。
“不只呢。”敬王戏谑道:“北境势大,皇帝对顾家也不是没有忌惮。整个大胤都知道,顾彦时的妹妹——北境顾家的嫡小姐顾柔则,曾经可是最有希望做皇后的。但是宣熙七年,顾柔则为父守孝三年期满,皇帝却突然立了储君,那元后这个位置势必就不能再轻易有人了,这其实不就是摆明了不想让顾家女做皇后嘛。”
“顾家对此有没有意见谁也不知道,但是太子若是在顾彦时手里出了点差错,啧,没意见也成有意见了。想来皇帝也会暗忖一句,顾家心大啊。”
敬王话音一落,赫兰拓却忽然冷静了下来,抬眼在他和镜雪里之间扫了两圈,最终看向敬王,狐疑道:“敬王爷,你想我对你们大胤的储君出手,莫不是在诓我吧?”
“诓你?”敬王颇为无语地嗤笑一声:“圣子,你莫不是在说笑,我能诓你什么?我若是诓你,还费那么大劲把你连同你的人一起带进中州?圣子,凭你父王和我皇兄那点交情,可不值当的我这样做,我真心实意想和你结盟,帮你是我的诚意所在。顾家是皇帝的母家,我也不想他们好,只是我一旦踏入中州,皇帝的人会一直盯着我,我不好出手。你若是能有本事直接杀掉顾彦时,重创顾家,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镜雪里闻言,不动声色地身后徒弟银颂的方向递了个眼神,又转而看向赫兰拓,摆了摆手淡声道:“行了,我不管你们俩怎么商量,明日一早南隰使团就会出发,等到了帝都南方门户,天子影卫包括他们的首领,都会跟着我,目光也都会在我身上,剩下的那点人还要看着敬王。没人知道你赫兰拓进关了,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你要是想要谛寰经,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我早先就和敬王说过了,你们的事我们南隰不掺和,但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我可以顺手帮你引开天子影卫的注意力,不过你要不要这机会,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镜雪里目光平淡,话音一落,又低下头开始侍弄起她那套茶具,俨然一副耐心耗尽的样子。
冗长的沉默第三次来临。
赫兰拓静思移时,眼珠子转了几圈,对敬王道:“我没那么大把握能杀掉顾彦时,劫储君不是件简单事,你得再借我点人。”
“好说。”敬王满口答应,他知道赫兰拓是想拉自己下水,心里只暗恨镜雪里这老狐狸明明巴不得赫兰拓动手,却还装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但此刻他只得朝赫兰拓点点头:“我借你一批人,保你踏进京畿的地界。杀了顾彦时,清晏随你,只是别让他出半点差错,不然别说换谛寰经,皇帝能直接剥了你们虞疆一层皮。”
赫兰拓不以为然:“我对你们储君好点,你们皇帝难道就不会对虞疆动兵了?打就打,我等着。”
敬王在心里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只耐心道:“事情总要分个轻重缓急,动兵不是小事,总要从长计议。太子虽被劫持,但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届时朝堂上意欲染指北境军权的世家只会死咬着顾氏不放,谁会有闲功夫先追着你们虞疆打?但是太子若是出了事,满朝文武朝野上下首先都会跟你们虞疆算账。圣子,你和北狄王联盟的事可还没彻底谈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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