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1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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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太后的目光一直落在楚珩身上,慈眉善目地打量了他几眼,语气听着倒是十分温和:“哀家听说皇帝先前从武英殿擢选了御前侍墨,想必就是这位了?”

楚珩到御前已经二十多天,九州的各大世家早在半个月前就将御前侍墨仔细查过几遍了,太后自然也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甫一踏出殿门,目光就分毫不差地直直盯着楚珩。

她明知故问,皇帝也不戳破,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太后今年正值千秋整寿,年至半百,人却不显半分老态,一身典雅富丽的云锦宫装穿在身上,愈发显得雍容华贵,风韵犹存。她一度执掌江山社稷,拿捏天子权柄,如今虽潜心礼佛,沾染了檀香佛气,眉眼间还是残存着以往权御九州时的凛凛威仪。

她手指拈着佛珠,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接着道:“不过哀家还听说,这位楚侍墨在武英殿曾出言无状冲撞过陛下,因此被记了二十杖。”

凌烨心中一动,面上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母后想说什么?”

钟太后声色依旧慈祥温和,话里满是意味深长:“哀家是想提醒皇帝,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帝御极九州,为人君主,底下人也都祈望着天子圣明。哀家甚少听说武英殿里有哪个能像御前侍墨这样,既不论出身才干,又不经遴选考核就直接被点到御前来,更没听说过有谁冲撞了皇帝,不责罚便罢了反倒还能因此升迁的。”

“皇帝仁慈宽厚本是好事,但施恩于一人太过,就容易让人生出妄心,也让旁人心生嫉恨。哀家瞧着楚侍墨也不像是个福缘深厚的,恐怕担不起皇帝这般厚恩。若是真为他好,那二十杖便不该只是暂且记着了,皇帝觉得呢?”

她话里满怀恶意,方才在殿里因千秋宴飨设在何处一事与凌烨起了不快,心中不愉,想挑他的刺与他添堵,就近便直接拿着楚珩开刀。

凌烨心里一沉,生出几分怒气,冷冷地道:“楚珩已经是御前的人,朕没有朝令夕改的习惯,如何安置不劳太后费心。”

“是么。”钟太后微微一笑,吐出这两个字,又仔细看了楚珩几眼,悠悠道:“皇帝有皇帝的考量,哀家本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方才皇帝跟哀家说起旧例法度,哀家如今却瞧着皇帝自己也随性得很。”

凌烨闻言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武英殿天子近卫升迁调补,御前诸职擢选调动,本就圣心独裁,皆凭朕意。这般随性的,朕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大胤开国以来代代皆是如此。朕虽随性,也不曾有违国朝法度,百官亦未因此事上过谏折。太后若有疑议,不妨宣礼部侍郎去慈和宫讲讲前廷礼典。”

“顺便朝廷宴飨、礼乐典制诸事皆由礼部主持,千秋朝宴设在紫宸殿还是麟德殿,太后与颜相商议便是。等议出章程来,母后派人知会朕一声即可,朕虽为天子,但也为人子,在母后寿辰之事上断无异议。”

钟太后拨弄佛珠的手霎时一停,敬诚殿前落针可闻,无比的静寂。

满朝谁人不知礼部尚书是颜党中人,诚然颜相弄权揽势与皇帝不睦已久,但与太后那就更是积怨颇深。钟太后临朝称制的几年,颜懋在朝堂上日日与她唱反调,就没消停过。

断无异议?

太后默念这四个字,皇帝话说得真是好听,要她与颜懋商议,还能议出个什么章程来?颜懋若是能让她称心如意在紫宸殿设朝贺宴,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太后被他噎得无言以对,脸色变了几变,神情很是不愉。她沉颜看着面前这张与成德皇后顾徽音眉眼相似的脸,一时间更是怒恨攻心。

太后当年嫁进诚亲王府的时候,因为接连守孝,误了年龄,便只做了侧妃。后来凌铖登基,借烈帝遗诏娶了北境顾家的嫡女顾徽音为后,执掌中宫,帝后同尊。

一步差步步差,纵使她后来成了继后,如愿母仪天下,但终归还是差了三书六礼、天子亲迎,十六抬龙凤辇从丹凤中门御道娶进九重阙的元后顾徽音一截。

所以即便她的长子即便是先帝皇长子,后来同样成了嫡子,却也不过只是得封齐王,最后践祚的依然是顾徽音的儿子。

成王败寇,棋差一招,一步步差过来,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她长子伏诛,家族遭戮,如今纵使再不甘愿,也得承认,至少在现在,这九州之主是别家人。

太后拨了几颗佛珠,敛下满心忿恨,目光在楚珩身上转了几转,不再说什么,雍容昂首往停殿阶下的凤辇走去。

凌烨懒得再做什么恭送母后的虚礼,转过身带着楚珩进了殿内,但是却没去往日批阅奏章的内书房,反而径直来了敬诚殿的正殿。

高公公从书房里捧着一沓奏章放到了正殿面南的御案上,楚珩见状微有些纳闷,凌烨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正殿里跪着舒服。”

楚珩望着脚下平整冷硬、光可鉴人的金砖,心中微动,忽然想起了点别的事来。凌烨不再多言,只让楚珩一起过来研墨。

楚珩折起半截袖子,执着朱砂墨锭转腕。凌烨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伸手取过水盂和小铜勺,帮忙往砚台里添水。

他目光盯着楚珩的手,自己手上却没仔细没留神,水珠接连落进砚台里,墨色顿时晕染开来。

楚珩“嘶”了一声,用手肘推了推他,皱着眉头,说:“陛下不要捣乱。”

“哦。”凌烨理亏,闻言只好放下水盂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不多时,楚珩将朱砂墨研磨好,才刚收拾好墨锭,便有殿前侍卫入内禀报:“启禀陛下,嘉勇侯世子徐劭、武英殿天子近卫徐勘奉旨请见。”

凌烨容色骤沉,缓缓抬起眼帘,然后冷淡地“嗯”了一声,却没说宣进,抬手便让侍卫退下了。

在正殿里值守的宫人侍卫见此场面,立时回想起了昨日午后那令人胆颤的凝重气氛,心全都高高地吊了起来,低垂着眉眼,敛声屏息。

楚珩视线落到正殿御案前的金砖上,又抬眸看了一眼此刻帝王威仪俱显的陛下,由此可见,方才那句“跪着舒服”是为谁准备着的。

凌烨就站在御案前,慢条斯理地将红木托盘上的折子悉数翻了一遍,然后又与楚珩研究了一番朱砂墨色的问题。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凌烨终于朝殿外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楚珩道:“你来。”带着他绕到龙椅背面的屏风后。

山河地理漆金浮雕屏风后的景象,与庄严肃重的正殿颇有些格格不入,铺着厚厚的织锦羊绒地毯,红木案几上放着各色果子点心、清茶热饮,甚至还有一碗与昨日晚膳桌上一样的桂花酥酪。

“清晏来敬诚殿的时候喜欢藏在后面偷吃点心,后来这便成常例了。”凌烨轻咳一声,顺着楚珩错愕的目光看了一眼红木案几,温声说道:“你在这儿坐一会,且不要出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根基未稳,朕若是在明面上向着你,让旁人都知晓申斥徐劭兄弟二人为的是给你出气,反倒不好。”

楚珩心间滚烫,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谢恩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鬼使神差一般又全收了回去,所有的言语全凝成了简单至极的一个字:“嗯。”

凌烨微微扬唇,举步走回大殿面南的龙椅上坐下。他脸上笑意本就浅淡,甫一坐下更是面沉如水,端肃威重,令人心生敬畏。他抬手挥退正殿里的宫人侍卫,只留了高掌殿一人侍立在侧。

徐劭和徐勘已经在殿外等了多时,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捏了一手的冷汗候在阶下。尤其徐勘昨日才被皇帝殿前罚跪,不明其中缘由,本就心乔意怯,现下又久不见通传,不禁愈发地惊惶恐惧,还没进殿就发起抖来。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正殿大门倏然开启,殿里的宫人侍卫悉数退了出来。为首的那个径直走到徐劭跟前欠身行了一礼,语气平淡地说:“陛下宣召二位。”

徐劭正想打听一二,不料那内侍说完话,微一颔首,未及他开口便转身退回了队列里,态度恭谨而疏离。

徐劭见此,心里登时七上八下,定了定神敛气凝息才踏入殿内。

皇帝端坐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正看着一本折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喜怒难辨。

徐劭二人大礼拜倒请安,口称陛下,膝下的金砖平整如镜、光可鉴人,倒映出两张忐忑不安的脸。

出乎意料地,皇帝闻声很快放下手中折子,声音里还透着几分笑意:“免礼,坐吧。”又叫侍立一旁的高公公上了两盏茶。

圣心怡悦。

两人顿时松了口气,谢恩后在下首虚坐了半个椅子。皇帝温声笑着说了两句家常话,又问过了嘉勇侯的身体,就仿佛真如昨日殿前所说,宣二人面圣不过是亲戚间的日常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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