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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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去的气候渐渐暖和起来,紫禁城中厚厚一层积雪被春日的暖阳晒得融成了雪水,顺着黄瓦琉璃汩汩流下来,将长街上残留的痕迹一洗而净。正月十五那日皇太后传载潋去储秀宫吃元宵,载潋一路上脚步匆匆地往储秀宫赶。

载潋临走时正和皇上谈起今日元宵节,晚上想吃什么馅的元宵,便忽然被太后宣走了。此时的载潋虽是停也未停地向储秀宫赶,脑子里却全是皇上到底爱吃什么馅元宵的问题。

直到见了太后,载潋还呆愣愣地行礼,礼毕后便站在太后身边伺候着太后用元宵。太后将碗里的元宵用勺挤破了,载潋便见元宵里浓郁的黑芝麻馅滚进碗里,香甜的气息瞬时蔓延至暖阁每一个角落。

“潋儿爱吃什么馅儿啊?”太后用着碗里的元宵,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载潋听了话忙上前一步去,颔首答话道,“回太后的话,奴才爱吃黑芝麻的。”

太后听了载潋的话,转头看了载潋一眼,忽停下手里的动作来笑了一声道,“和皇上一样。”载潋只觉一个激灵,心里瞬时像乐开了花,立时笑道,“太后说真的吗!皇上也爱吃黑芝麻的?”

太后瞥了瞥站在身后边的载潋,放下手里的碗忽收住了笑意道,“皇上爱吃什么馅的,这么重要吗?怎么高兴成这样?”载潋听太后的语气变了,却也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她心里知道自己的阿玛和朝上大臣都怕眼前的这个人,此时给她答话,载潋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想了片刻后载潋立时跪在太后身后道,“回太后,奴才…奴才只是觉得…能和皇上一样…奴才…奴才心里荣幸而已。”

太后一听载潋如此说,忽呵呵地笑起来,让李莲英拉载潋起来,而后笑道,“我只是问问,你怕什么啊?”载潋点了点头,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意,而后太后才开口问道,“近来你在养心殿住着,和皇上相处得怎么样?”

载潋忽仔细回忆起来,她想到太和门大火蔓延的那个深夜里,皇上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折子的模样,心疼得说不出话来。那天夜里皇上说他渴望亲政,渴望振兴垂暮的国家,可太和门的大火却是不详的征兆,是上天给予统治者的警告。

她看见皇上眼角边有眼光,就站在皇上身边用衣袖擦,一句话也不说,哪里也不去。那天夜里载潋看到了皇上的无奈,也看到了他想要挣脱的枷锁。

载潋又仔细想了想,皇上身上那把枷锁正是眼前人施加而来,便斟酌了许久才说道,“皇上宽宏大量,总能包容奴才,奴才闯了祸皇上也不嫌弃奴才。”

载潋只怕说错了一句会让太后抓到皇上的把柄,于是便说皇上哪里都好,谁知太后却扭转过身去,喉咙里忽冷冷哼出一声来道,“是啊!你是皇上的妹妹,自然做什么皇上都不嫌弃,只是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载潋不知皇太后话中何意,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便有些怯怯地望着眼前的太后,生怕是自己的话给皇上惹麻烦了。载潋心里深深觉得,皇上是温柔如玉的君子,怎会待旁人苛责。载潋正纳闷儿着想,便听李莲英上来悄声对太后道,“太后,静芬格格来了。”

载潋听是静芬来了,心里一时高兴得紧,忙跟着李莲英上前去为静芬掀了门帘迎她进来,载潋以为只静芬一人,却发觉荣寿公主随她一同来了。载潋见了公主忙福身问好,随后随她们至太后面前请安行礼。

太后一手拉过静芬去,另一只手牵过荣寿公主的手,一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问荣寿公主道,“闺女怎么也来了?”

公主听了太后的话便顽皮地回了一句道,“怎么,皇额娘还不欢迎女儿来了?”

太后令李莲英去摆了凳子请公主三人坐下,而后才对公主道,“怎么会不欢迎,只是不知道你今儿要来,也没叫御膳房准备你爱吃的元宵。”

荣寿公主含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她转头看了看太后一直紧紧握着的静芬的右手,忽玩笑道,“皇额娘还说没有呢,这会儿喜子还不是皇额娘媳妇呢,皇额娘就偏爱成这样了,还不知日后要成什么样了!”静芬听大公主如此开自己玩笑,忙羞愧地低下头,低声道,“奴才不敢。”

大公主这样一句无心的玩笑被载潋听了,惹得她心里一时七上八下,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媳妇?…”载潋不知不觉地脸色都阴沉起来了,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的静芬姐姐,正和公主与太后交谈甚欢,而自己心里却已经难过得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哪怕不是真的,哪怕只是公主一句玩笑,载潋都觉得难过,因为他是自己永远也可望不可及的,却是别的女孩儿被开玩笑的对象。

载潋知道皇上大婚后自己就再也没理由住在皇上的养心殿了,也知道自己是皇上的妹妹,本就没资格去羡慕别人。

“潋儿?潋儿?…”载潋忽然听到公主叫自己,才忙抬起头来回道,“潋儿在呢!”公主望着载潋走神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打趣她道,“潋儿这是想什么呢,是不是有心事了?”

载潋忙摇头,像只拨浪鼓似的,载潋忙道,“没!没有!潋儿只是有点想家了……”载潋委屈地低下头去,想到这段时间来与皇上的相处时光,又想到半个月之久没有回过的家,鼻子下一阵阵发酸。

太后此时悠悠道,“正月二十七皇上选完秀女,潋儿你就回府去吧,我留你也有段日子了,该让你回去了。”

载潋听了太后的话猛然抬起头来,只觉是晴天霹雳,她没想到皇上的选秀会来得这样快,快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平静地接受,快到不知如何才能将眼眶里的眼泪忍回去。载潋不敢想象,在不久的未来将有人光明正大地抢走自己的“湉哥儿”。

而自己作为皇上的“妹妹”,除了为皇上高兴,她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

“这是想回家想得哭了?”太后见载潋眼里的红晕一滴滴化成了眼泪落下来,不禁同公主与静芬笑她,而后才对载潋道,“行了别哭了,这就能回家了,再不让你回去,你额娘又说我抢她的女儿了!”

“是……”载潋用手背胡乱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而后起身跪倒道,“奴才都听太后的。”

那日载潋从储秀宫走时尚在晌午,她拖着沉重又缓慢的步子向外走,竟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静心和瑛隐在储秀宫门外等着载潋,见她出来了,忙上前迎道,“格格咱回去吧!今儿是十五,还没吃上元宵呢!”

载潋倦倦地抬眼看了看静心和瑛隐,只开口问道,“皇上吃过元宵了吗?”瑛隐笑而回话道,“格格,皇上说等您回去一块儿吃!”

载潋听至此处,才感觉心底一阵宽慰,方才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在此刻无足轻重了,皇上还在养心殿等自己回去一起吃元宵,于载潋而言,眼前清欢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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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养心殿时天空阳光正好,载潋踏着倾洒了一地的阳光缓缓走进载湉御览奏折的暖阁。她见阳光从窗子的缝隙中投射进来,洒落在载湉的侧眸上,落在他卷翘的睫和高挺的鼻梁上,落在他如凝脂一般的面庞上。

载潋一时看得怔住了,竟忘记了要下跪请安。

“怎么?是不是太后赏的汤圆太好吃,都不会说话了?”皇帝连头也未曾抬过,便知道是载潋回来了。他手里仍握着朱笔,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下的折子,却陡然开口问载潋话。

载潋此时才恍惚地摇了摇头,将心绪都收拢回来,走到载湉身边才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回皇上的话,奴才没吃上太后赏的汤圆!因为静芬姐姐和公主来了,奴才光顾着陪她们说话儿了。”

载湉此时才按下手中的朱笔,将笔杆轻轻按在砚台的一旁,而后抬手轻轻弹了弹载潋的脑门,笑他道,“朕就知道你没吃上,所以等着你回来一块吃呢。”载湉边说着边将载潋扶了起来,一路领着她向外殿走着。

载潋一路小跑跟着自己的湉哥儿,忽好奇地开口问道,“皇上怎么知道奴才没吃上?皇上是不是知道今儿静芬姐姐要进宫啊?”

载湉听了载潋的问话,却没有回答。载潋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又想到荣寿公主说的“喜子现在还不是皇额娘的媳妇呢…”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地有无数话想问。

载潋见皇上已疾步走进了一间烧火烹饪的偏殿,忙去拽住了皇上的衣角,在载湉身后唯唯诺诺问道,“皇上…奴才…奴才有句话想问您。”

载湉见载潋一副胆小又害羞的模样不禁偷笑,他想,往日里的载潋可不是这副模样的。载湉低头看了看载潋拽住自己衣角的小手,而后却温柔声笑道,“有什么就问吧。”

载潋听了皇上的应允,欣喜地抬起头来,可当她看到皇上那双炯炯有神又晶莹着光辉的眼睛时,她又犹豫了。载潋斟酌了许久才小声问出一句,“皇上喜欢静芬姐姐是吗?”

载湉本蕴着微微笑意的的嘴角立时收回了弧度,他的目光黯淡了些许,轻轻抚开载潋牵扯住自己的手,转身走进了偏殿,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载潋懊恼自己唐突,惹皇上生气了,却又不知道该要怎么弥补。于是便偷偷地站到皇上身后,见他亲自将裹着糯米白面的元宵放到沸腾的锅中,载潋卷了卷自己手里的手绢,而后试探着开口问道,“奴才惹皇上生气了吗?”

载湉转过头来看了看载潋,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载潋索性咬了咬牙,跪在载湉身后又道,“是奴才不好,惹皇上生气了……奴才知道自己没资格过问皇上的心事,以后再不敢了……”

载湉忽转过身来将载潋扶起来,低声道,“是朕心里有怨,和你无关,只是你突然提起……才叫朕又想起来了。”

载潋不知道皇太后曾无数次暗示载湉要册立静芬为皇后,不知道载湉抗拒的心情,更不知这其中原因。她只以为皇上心里的心上人并不是静芬,不禁难掩自己的兴奋,猛地跳起来笑道,“太好了湉哥儿!”

载湉被载潋撞得有些头晕,他笑着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笑问载潋道,“你怎么突然就这么高兴啊?”

载潋爽朗地笑着,道,“因为潋儿知道了皇上的心事!”载湉看着载潋得意地笑,自己也不禁跟着笑起来,忽问道,“朕究竟怎么想的,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载潋毫无犹豫地便使劲点头,道,“是啊!”就像皇上究竟爱吃什么馅的元宵,她不知道答案就会一直去想。当她知道皇上和自己偏好一样,她也会为这件小事而开心上一天。

又像当初她仍不知载湉身份时,她坐在回廊上在手心里写“湉”和“潋”两个字,发现两个字皆是以“水”为旁的左中右结构汉字,也能为这样细小的相似而开心一个晚上。

载湉以暖意如斯般的目光望着浑然不觉的载潋,他爱意浓浓地望着自己的妹妹,却不知自己的爱好已成了这个女孩儿最在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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