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深不测,一(1 / 2)
李隆基的身板十分高大健硕, 而且与养尊处优的儿子们不同,他青年时曾经厉兵秣马日日操练,血里火里九死一生夺来皇位, 即便如今富贵乡里消磨日久, 昔日伤痕犹在。
右边耳垂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二十几年过去了,已经化作不显眼的阴沉浅迹。曾经意气风发的桃花眼如今低垂, 纵是扬眉大笑也不复昔日明亮放肆。
然而这一切并非白白失去, 如今的李隆基, 举手投足间凝滞着舍我其谁的英主气度,却是放眼整个李唐王室,没有任何人可以比肩。
咸宜与武琴熏早盈盈拜了下去。
李隆基摆手, “五姨无需多礼。”
他叹口气, “多早晚才改的过这口声儿,大郎大郎叫着, 好亲热。”
惠妃垂着眼, 小猫儿似的声调儿, “打小儿这么过来的,谁叫你——”
李隆基拉她坐在榻上。
“儿子都娶亲了!还记着几十年前的事!唉, 多少名门闺秀可着你挑,你倒好,非选了这么一个。”
咸宜伶俐, 扯着武琴熏道, “阿耶,宫门就快下钥了, 儿先陪五姨出去。”
武琴熏妙目一闪, 笑而不语, 依言站起来就走了。
眼前没人,惠妃方才自在些,自拉了李隆基的袍袖。
今日祭天,李隆基穿的天子礼服,日月星三样都绣在衣服上,寓意帝王担负天下。袖口处的星斗用明黄丝线,被她折成个尖角攥在手里,刮得掌心刺啦啦痛。
“人家一时改不过口,你非当着人给这没脸。”
“你还没脸,你的脸比王氏做皇后时大得多了,哪样不是纵着你。”
惠妃咬着唇,背靠着将头顶在李隆基的肩窝处。他便握住了她腰间一掌之处,轻轻捏揉。
“那杨氏果然很好?”
“册封过后总要入宫拜见的,你见见不就知道了。”
李隆基拉长了脸,扭头对高力士道,“待会儿去说给礼部知道,婚事叫他们好生操办着,独寿王妃就不必觐见了。”
惠妃听了撇嘴。
“是,论出身,她配不起你的儿子。我也打听了,知书识礼四个字嘛,确实说不上。可是雀奴觉得好啊,你是家翁,这点儿体面不肯给她?”
李隆基哼了两声,“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好坏。你觉得如何?”
惠妃想了想,“除了美些,倒也无甚出奇。”
李隆基听了深感诧异,回头瞧了身后尾随而来的七八个服侍人。
“这回选女,太子也说择了个绝色,老三也说择了个绝色,雀奴又择了个绝色。我倒要问问王洛卿,怎么送到朕这儿来的都是些没盐没味儿的,轮到儿子们,倒各个绝色了。”
惠妃听见头里太子择了绝色处眉头还挑着,再听到后面,恼的推了他一把。
“几十岁的人!我都认了老,你就不能陪我一块儿认了?还选什么选?!”
其实她背地里和王洛卿打的擂台,李隆基都清楚的很,他就是嫌眼跟前儿的看腻了些,并没有另寻新欢的意思。偏她急得什么似的。
他呵呵笑起来,“依你说,就把王洛卿打发了才好?”
“那是自然。”
李隆基并不应声,只把眼风扫到高力士那里,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便搂了惠妃的腰肢,附耳道。
“今日——”
惠妃双手捂住耳朵扭了扭,“不听。”
李隆基嗳声叹气,“说与你取乐的。”
惠妃尤道,“不听嘛。”
之后言语音量实在低,连高力士也不复闻。
帝妃之间,任是多大的风波也能消失于无形,牛贵儿站在高力士身后几步远,见状面上泛起笑意。
待二人走出去,高力士远远缀在后头,他便甩甩拂尘,小心捡起武琴熏随手抛在一旁的诏书,卷好了,走出去递给四宝。
四宝吓了一跳,扎着手不敢接。
“呀,师傅,这可是诏书!我没沐浴更衣,不敢碰!”
牛贵儿嗤笑,“诏书就吓死你了,捧玉玺的时候怎么办?”
四宝眼皮直跳,连连摆手。
“我还有捧玉玺的时候?那是高爷爷手上的活儿!唉哟,真不敢指望!单是那小畜生祖宗就把我折腾的够呛,御厨房烧出来的肥鸡大鸭子,我都不挑拣,它老人家这不吃那不吃的,见了娘娘就哼哼,好像我饿了它三顿!”
昂首提胸的牛贵儿哼了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主子叫你伺候狗,你就当寻常狗那么养就得了,用得着捧着往天上去?它真是你祖宗?踹一脚不能说话的玩意儿,你认它当祖宗,就别管我叫师傅!”
四宝听得后脊背直发凉,眨巴眨巴眼,觉得师傅是跟他逗闷子,陪着笑龇牙。
“那哪能真是祖宗呢……可您叫我踹它,那,那我也不敢哪!”
牛贵儿唾了一口,“做人做成你这样,就烂在兴庆宫里吧。”
四宝躬起单薄的肩背,嗫嗫喏喏地低声咕哝。
“咱都当上太监了,这没了根儿,可不就得烂在兴庆宫里。除非圣人兴建新宫殿,兴许能换个地方。”
牛贵儿懒怠和他多说,一脚踢在他膝盖上。
“当初收徒弟我怎么就挑了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
四宝想了想,“果儿倒是您老夸了又夸,有本事,能上台面。可您瞧他落着什么好?哎哟,碧桃姐姐那么护着他,末了还是给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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