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寂寞红,一(1 / 2)
长生眼尖, 瞧见杜若外袍裙子都叫树枝勾得扯了丝,眉头一皱,扭头高声吩咐方婆子。
“没见杜娘子衣裳都叫勾花了?还不快去取了新的换?难道叫主子这样儿在府里晃荡?我瞧你早起没睡醒还迷糊着呢吧。”
方婆子听他巴结作态, 牙口酸的要倒。她有心替英芙挣些脸面, 无奈形势比人强,也抗不过去,便瞟着海桐。
“奴婢不知道杜娘子衣裳怎么收拾的, 不若请了这位小阿姐同去?”
长生见她还在拿乔, 嘿嘿笑了两声, 上下打量着她,啧啧称奇。
“今日这位小阿姐若不曾跟着杜娘子入府,你可是要喊杜娘子自家走回去翻衣裳吗?”
方婆子嘿嘿干笑。
“那老奴多跑一趟便是, 杜娘子在这儿等着, 莫四处乱走,等老奴就来。”
长生不理她, 指了杜若向卫士。
“这是府里新纳的妾侍杜娘子, 往后她来, 一律不得阻挡。”
卫士们犹如扯线的木偶一般,手脚同步, 整整齐齐咔的收了金矛,亮出正殿大门。
杜若心中惊疑不定,李玙的优待太明显了些。海桐倒是全无顾虑, 兴高采烈, 叽叽喳喳向长生问。
“二楼可能上去看看?”
杜若忙喝道,“海桐休得无礼。”
“杜娘子想是站的久了, 先歇歇, 待会儿慢慢儿看。”
长生混不在意, 咧嘴而笑,露出鹰犬一般尖利的牙齿。
若是平时,与这样深黑肤色,怪模怪样的人对面言语,杜若必会不自在。可是长生却有叫人亲近信任的本事,说话慢条斯理,杜若不禁略低了低头。
“多谢中贵人回护。”
长生一笑置之,躬身请她踏上汉白玉刻鸾衔长绶纹样的阶梯。
想到兴庆宫龙池殿的规制其实与亲王府正殿差距不大,比如这汉白玉阶梯,宫内当有九级,刻的是五爪龙纹,此处则只有五级,刻的是四爪龙纹,杜若不禁有些头晕眼花,幸被海桐稳稳扶住。
再看面宽,龙池殿当有十一丈宽,迎面十柱九间,取‘九五至尊’之意。亲王府正殿则十一丈宽,用八根大柱隔出七间,区分出一明间两次间两捎间两尽间的格局。中间的明间正门杜若不敢走,只在东次间前欠身。
“妾略歇歇就好了。”
“杜娘子不必处处谨慎。”长生呵着腰推开门。
——吱呀一声。
和想象中的公侯府邸一样,仁山殿深广静寂,人往里才走了两步,便隐没在幽深延绵的暗影里。
杜若驻足回望近在咫尺的朗朗晴空,檐角绿色琉璃瓦折射出阳光变幻莫测,莫名令人紧张。她伸手在光线斜切出来的楔形空间里勾了勾手指,艳红的蔻丹一晃而过。
“娘子瞧这边。”长生引着她看壁画。
原来方才那婆子也不尽是胡说八道。
正殿四面果然都绘着飞仙,包边用的火焰纹与卷草勾连成带状,内里杂以顽童人物。杜若喜爱装扮,对绘画的构图、色彩都有兴趣,一帧帧看了半晌。画中十来位仙子容貌端庄,体态丰美,姿态妩媚,虽然五官难免相似,但神态各有不同,俱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杜若边看边点头啧啧赞叹。
“妾瞧着,这当是周昉的手笔。”
长生眨眨眼,“奴婢不懂这些,待问过王爷才知道。”
杜若在高凳上坐了,便有两个婢女提着攒盒进来,先向杜若屈膝行了礼,方才在高几上摆开酪浆、荷叶饮、乌梅等物,俱是生津止渴的好东西。
长生又道,“未请教小阿姐名姓?”
海桐福了福,“奴婢唤作海桐,见过中贵人。”
“小阿姐必是杜娘子心腹,情同姐妹,如今既无旁人在,只管坐下一同休息。”
杜若闻言越发一笑。
原来长生是个妙人,推而广之,这李玙也是个妙人。恰风起,有乌鸦展翅掠过,接连在赤金地面和她好奇的面孔上投下灵动身影。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这是从前的秘书省校书郎王昌龄被贬岭南后作出的名句。
昭阳殿君恩万重,思而不得。这话仿佛是说宫中女子春怨,实则王昌龄自述仕途无望之忧虑。
海桐已与长生拉起家常,絮絮问他家乡何处,父母家人如何,却是一无所知。
原来长生五六岁时被人从罗刹国拐卖为奴,一路辗转西域多个国家,骑过骆驼、马匹、毛驴、骡子,再加一双脚徒步走,十岁左右被个婆罗门僧人当做礼物献入宫廷,侍奉李玙,至今十数年,直到李玙出宫开府。
海桐端着酪浆喝的不亦乐乎,喜滋滋道,“奴婢瞧着你是个好性儿的,能得王爷喜欢,想来王爷不难伺候。”
长生忍俊不禁。
“照小阿姐这般说,你是个天真快活的,杜娘子想来也难做伤春悲秋之举。”
“那你可猜错了,我家娘子惯会对着书画抹眼泪。”
“失敬失敬。”
长生指点她。
“王爷不喜欢婢女贴身服侍,往后去你们院里,你且走避着些。”
杜若只当听不见,扭头遥遥望着楼外风景,信手拈了乌梅含在口里,无需吃下,已有生津止渴之效。
歇了好些时候,长生引着杜若踏上二楼。
底下七间都不曾隔断,浩浩荡荡有长河贯穿之气魄,二楼却砌了实墙,分作三个房间,且都是南北通透的大方间,各有三四丈宽的阳台围着栏杆。
白日里卸了门板,阳光春风通透出入,在房中已有畅快之感。
当中一间房屋最阔大,靠墙摆着屏风、博古橱、书架等物,橱中搁着三五盒好印章,或是鸡血石,或是青田石,有的刻了闲章小字,有的光秃秃。
书架上宣纸书籍装订齐整考究,地上书简图册堆积如山,几无下脚之地,约略数数,当有数千册之多,即便是国子监中也不过如此了。
长生笑道,“咱们王爷是个两只脚的书架子,叫娘子见笑了。”
杜有邻虽然出身世家,但一意揣摩诗词歌赋,对诸子百家、历史、农桑、数术皆兴味寥寥,加之资财有限,家中藏书单调。杜若识字以后常感缺憾,如今置身宝库,不禁眼馋,伸手从书册纸梢轻快划过。
还以为李玙是个惯会诗酒玩闹附庸风雅的浪荡子,不曾想胸中有些丘壑,杜若颇有刮目相看之感。
海桐侧一侧头,抿嘴笑。
“可巧,我们娘子也是个书虫。”
长生微微眯了眯眼,大感意外。
杜若含笑不语,再看窗前横着一张书案,案上一摞宣纸随意铺散,另有琉璃笔筒、成套的青玉荷花洗、笔山、墨床等物,墨迹斑斓,显是主人时常盘庚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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