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前夜(2 / 2)
且不说福宁宫中如此情形,京畿提点刑狱司中,顾延章却是站在胡权面前,催促对方进宫禀话。
胡权有心无力,无奈道:“本官也知此事十分紧迫,只是今日朝会你自也在,哪里见得陛下出朝,方才我去中书,两府并无一人在公厅之中,便是想要进宫呈事,也无人代传,更是难以探知陛下究竟有无空闲。”
又问道:“那和尚可是招了什么话出来不曾?”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只一口咬定乃是吃不得苦,偷回京城。”
胡权冷哼道:“他身上文牒自何处而来,杭州那法喜观中又是如何说?不过短短时日,他已是在京城之中得了如此声势,怎可能无人在后头怂恿……”
他顿了顿,道:“若是实在不肯招供,便上大刑伺候罢!”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已是着人去禀大理寺,等到呈报批了回来,若那智信再不供认,便要依律上刑……”
这许多审案细节,按道理并不需要胡权并顾延章两人亲自过问,只是此案实在非同寻常,尤其那涉案者松巍子,当日才从宫中出来,又与朝中许多臣子家眷有所往来,再兼事涉交趾,眼见就是南征的日子,样样撞在一处,尤其显得厉害。
两人正在说话,终于等到外头一人匆匆进得来,只草草行了个礼,便禀道:“胡公事,顾副使,那松巍子招了些事情出来!”
一面说,一面把手中誊抄好的两份供状呈了上来。
顾延章同胡权对视一眼,取过一份,快速扫看了一遍。
因此案甚是要紧,胡权特意着人去大理寺中打过招呼,诸人也晓得厉害,流程走得飞快,用刑的批文很快就送回了提刑司中,差官们得了许认,果然严加拷问,上了大刑,不过一个多时辰,那松巍子就已经将自家行事悉数供认。
胡权早有吩咐,不管供出什么,必要先将供状拿来给他看,果然差官便先取了过来。
原来杭州确实有一个法喜观,只那观小地偏,远在深山之中,道观也早已落魄,其中并没有一个道士在,智信先前被遣去了交趾国中传道,他为人聪明,确实也精通佛法,纵然心中万般不远,却也慢慢打开了局面。
只是交趾气候恶劣,他又不是全在繁华之处,十日里有五六日都是要被顾延章派去的两个“行者”押着翻山越岭,一面探查地理人情,势力分布,一面弘扬佛法,讲道讲经。
后头还罢,左右他在哪里都是“弘扬佛法”,扬名立万,可前者却并不是那样容易做到的。其时正值炎夏,从前智信在京中做大和尚时,并不是夸口,夏日讲经身旁有莲花傍体,殿内布置冰山,身后还有小沙弥帮着打扇,口渴了有清心饮子,饿了有美味佳肴。
京城哪有交趾那般酷热,偏偏换了地方,气候那样恶劣,他居然要冒着炎日,翻山越岭,喂虫喂蚂,躲蟥躲兽,挨不过多久,已是全身伤痕,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在交趾不到两个月,智信接连生了好几回大病,这一回并不是装病,而是真的腹泻、高烧再有水土不服,幸而他乃是得道高僧,交趾又是尚佛之地,他不去升龙府那些个地方,只在边境左近的州县之中徘徊,颇得人敬重,靠着一把好口才,颇得左近富户尊崇,又自家通晓医术,险险捡回一条命来。
与此同时,他自当地人手中得了药,暗中药翻了两名监视的行者,自家脱身而出,因知道自家身份敏感,一个光头又实在太过明显,极容易被人盯上,索性造了假文牒,扮作道士,反身取海路回了钦州。
因他前几年偶然听得有人提及过,南方不少地方崇尚道教,常有不知名的小观,里头只有一两个道人,虽不成势力,却能维护道统。
于智信而言,他虽一直做的和尚,可道法也不可谓不精,自知只要去了苏杭,想要捞一个道长来做,并不困难。佛也好,道也罢,对他不过一个成名的途径而已,其实并不要紧,而今和尚这一条路走不得,自然就走道士的路。
然则无论哪一条,他天生就要立于世人之上,当要享万姓信奉拥簇,并不是小小的苏杭一地就能满足的,势必还要回京。
打好了腹稿,他便从广南一路周折往东部而行,路过各处道观,靠着自家之能,一给人看相,二给人讲道,时不时还开坛超度讲经,因他每每用不同身份,倒是不曾被人察觉。
行路至一半,他便偶遇了一名道士,从对方口中得知杭州法喜观中有一名老道人,独自经营,那道观正在深山之中,云雾缭绕,人迹罕至,风景优美。
那道人只是信口提及,智信却是上了心,再三确认信息之后,转头直奔法喜观而去。
到得地方,果然有一名唤作松巍子的道人在里头,只是那人不知因何缘故,已是老死,智信便取了他的文牒,承了他的身份,扮作松巍子,自在苏杭等地行走讲道说教。
这是他的老本行,不用一二月,便已经出了大名,又得人邀请进了京,不过是欲要享荣华富贵而已,谁成想竟被提刑司发觉。
胡权看完那供状,将纸张往桌上用力一拍,骂道:“这和尚,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实话!”
顾延章看完那供状,自然也知道其中多是不尽不详之处,不知是否仓促之中编造出来,不少顾头不顾尾之处。
他略有些不放心,道:“旁的都不着急,只要细细审问,总能找出蛛丝马迹,已有人快马加鞭去往苏杭等地寻那法喜观,至于钦州等地,一应也要去查核,行经之路,总不可能半点东西都不留下来,只是他昨日同我一并入宫,也不晓得究竟有何图谋。”
胡权一早已是把那智信与顾延章在一起时的行事问过一遍,也知道宫中禁卫森严,对方一个“道人”,身边一直跟着黄门,并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来,此时便道:“当是不要紧,幸而他不炼丹药,陛下也不是那等求仙问药之人,进进出出,并无进呈什么入口之物,只要禀知一声,请宫中有数便罢。”
两人在此处说话,下头人依旧在审问智信,从早间问到晚上,那智信翻来覆去,只捡从前说过的话来供认,一口咬定自家并没有做其余恶事,也不曾犯法,只是不愿在交趾吃苦,才偷溜回京,再问其余,他半点不肯多说,哪怕用刑,也只会哭爹喊娘,说自家当真没有隐瞒。
顾、胡二人等到晚间,不但没有自智信身上得到更进一步的供状,甚至没有从宫中听得任何消息。
胡权早派了人在宫门处盯着,莫说没有人打里头出来,便是进去的人也没有一个,早朝之后入得宫中的两府重臣,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眼下早已过了戌时,比起在公厅中等着,对于胡权来说,自然比不得从岳父那一处打听来得直接,便与顾延章各自回了府。
察觉到宫中情况的,自然不止顾、胡二人。相反,只要是有些眼色的,都晓得宫中定然出了事。
浚仪桥坊中,杨义府正在书房中来回打着转。
他手中抓着一封书信,眉头皱得死紧,面色阴沉极了,仿佛正遇得什么难事不知当要如何处置。
夜色已深,房中并无他人,十分安静,只听得虫鸣之声。
他徘徊了半日,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名小厮敲门道:“官人,今日跟着相公出去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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