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小王八蛋,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当骗子……唉呀,还敢咬我……给……给我站住!”
依山而设的朱家堡,气势雄大,前后九进,高下数十丈,最上处的主楼,高据山巅,俯视四方,端得好不气派。便连山脚下,堡门前的那片空地,也足有方圆数百步,宽大平敞。
好一片空地,却没有被加以任何利用,据说,这决定是多年以前的一代家主定下,理由也很简单。
“真正的气派……就是指这种没有意义的浪费,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在震动中油然敬服。”
当然,若说全是浪费,亦属不对,在朱家入主帝姓的那些时日里,在他们能够把持朝堂的那些时日里,这里,永也是停满了来自四方的车马,鼎沸如集,不过……自从黑水大军的那次烧掠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恢复过往日的盛况。
时为帝少景十二年二月初四,清晨,干冷干冷的,使这块地方更显空旷,也使得正在一追一逃的两人更显瞩目。
“是那根老油条啊……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怎么啦?”
好奇的伸出头,朱子慕看着下面的活剧,兴致勃勃,一边的阿服则臭着一张脸。
“我说,小姐,与其关心那个下流谋士,您还是先想一想那头色章鱼的事吧,昨天北院李妈妈可是又大惊小怪了好一阵啊!”
“啊,李妈妈那里也……?这个……”
拍拍脑袋,朱子慕甜甜一笑,却道:“这东西还真是瞎眼哪!”
“……小姐!”
大条的主子,严肃的下人,实在是很有笑料的组合,不过,在下人提醒说下面那只老油条不是一个人来的时候,主子终于想起来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呃,对了,朱大也来了,所以老油条才会跟来……可明明还差几天才到提亲的日子啊,嗯,看来是先来施加压力的。”
“……小姐。”
很严肃的提醒主子,私下把四朱按年龄编成从朱大到朱四来叫也许没有关系,但这个习惯实在不好,如果那天不小心被外人听到,更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啦知道啦……不过,我说阿服,你还是安排个人去看看,那个被老油条追的小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
臭着一张脸,阿服很快的作出安排,几个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家丁,老大不情愿的跑出去,制止了已经气喘吁吁,两只手臂上都被咬满牙齿印的符问道。
“符先生……您怎么啦?”
肚子气得一鼓一鼓的,符问道很明白,这些家丁早就可以出来,但他也同样明白,不管朱晓杰的势力多大,在这代表着凤阳朱家千载尊严的本堡前,唯一能够役使这些家丁的,仍然只有代表着朱家正统继承权的朱子慕,和得到她信任授权的朱子森。
……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都是混蛋,等到齐少爷入赘后,看符爷怎么修理你们……)
咬着牙,符问道伸出手,想在已被两名家丁制住的小孩脸上打几耳光,却没想到,刚刚伸出手,那小孩竟闪电般一扭头,险险在他手上咬下块肉来。
“小王八蛋!”
向后一跳,很想再打几下,符问道却也真怕那小孩嘴快,忽地灵机一动,想到:“我飞脚踢他几下,自然就咬不到我了……”正大赞自己多智时,却听家丁“哎哟”一声惨叫,当然是也被咬了一口。
“小混蛋!”
有了同仇敌忾之心,家丁们的态度顿时为之一变,但利用了这短暂的混乱,那挣脱下来的小孩,竟趁机跑进了大门。
“啊,快追!”
看笑话是一回事,被外人骚扰堡内又是一回事,特别是当上一次骚扰和因之而来的训斥就在不久前时,这些家丁当然是更加努力,同时,也有人作出布置,要先把书榭那边封锁好。
“要让这样的小鬼惊动到大爷,我们还有脸见人吗?!”
幸好,慌不择路的小鬼并没有跑向那边的方向,而不幸,他所跑向的地方,是另一个同样绝对不能被惊动的地方。
“啊,他竟然向小姐那边跑过去了!”
“追,快追!”
追也没有,那小孩子实在是滑头之极,东一钻,西一闪,那些家丁几次眼看就能得手,却还是被他跑掉,倒是撞倒摔伤了不少人。
“喂,这是怎么回事,太难看了!”
“阿服,不要这么大声,别吓着小朋友啊。”
热闹不断扩大,身为好事之徒的主子终于也被惊动,带着身边的心腹,兴冲冲跑下楼来,此时,也刚好是那闷头猛冲的小孩被堵死了所有去路,却到底从两名撞在一起的家丁中挤过来,闯进院子的时候。
“啊!”
抬起头,见着一好奇,一板脸的两人,一时间,小孩的眼中,真是光芒万丈。
“……神仙姐姐,救命啊!”
一声欢呼,小孩张开双手,猛扑过去,十足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但……在他扑中目标之前,另一只非常有力的手,已毫不客气抓住他的领子,一把提起。
“你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及时出手护主的,当然是阿服,脸板的紧紧的,一点笑容都没有,看到她,小孩怔了一下,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不要,我很听话的……阿姨,不要吃我啊!”
“阿……阿姨?!”
额头上瞬间浮现出无数黑线,更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后方家丁捂着嘴的偷笑,阿服一下子脸板得更紧,口气也更加吓人。
“小鬼……你再给我看清楚一点?!”
“啊……”
张大着嘴,小孩把阿服上下打量一遍,才用很犹豫的口气慢慢道:“那个,不是阿姨……那……奶奶?”
“奶,奶奶……我滚你奶奶的!”
一声巨响,小孩飞过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并最终呯的撞在墙上,慢慢滑下,昏死过去。
“喂喂,阿服,不用这么暴力吧!”
大吃一惊,连忙吩咐家丁过去察看,朱子慕一边偷偷的笑着,并斜眼看着阿服。
“再说……你,你也确实比我要老成那么一点……哦喝喝喝!”
“……小姐!”
幸好,那小孩身子看来确实不错,几下就已被弄醒,却还有些昏昏的,走起路来如喝了酒一样,晃晃悠悠的。
“神仙……神仙姐姐在那里……”
“喔喔,真乖啊……不要怕,姐姐在这里呢!”
显然心情愉悦,朱子慕吩咐下人们“立刻拿些点心果子过来”,一转身,却已抹下了脸,似笑非笑。
“这个……符先生今天的兴致,怎么这么好啊?”
(臭丫头……)
肚里骂归肚里骂,符问道倒也知道,此时绝不能得罪这对主仆,咬咬牙,拉出笑脸来,道:“不过一个小骗子,怎么还把姑娘惊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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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符问道的说法,在昨天,他路过三不管时,见到这名小孩拿着一个包袱和一封信,坐在路边,神情傻傻的。
“当时,我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想要去问一问,看他是不是迷路了……”
姑且不论符问道说到“日行一善”时那些掩口胡卢的家丁,便是那小孩,在听到符问道这样说时,也露出了一种很是洋洋得意的鄙视。
包袱没有扎好,很容易就能发现里面有几支人参一样的东西,而从书信上来看,这些东西似乎是来本地进货的某位商人从冀州带来的。
“停,停,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看着符问道,朱子慕道:“符先生……你下面是不是要说,你的善心继续发作,告诉这小家伙你认识失主,但他却坚持说要带回家给父母,于是到最后,你就赏了他一点银子,把这个包袱拿过来了?”
“呃……”
脸涨得通红,符问道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朱子慕却似乎从这询问中得到了很大的乐趣。
“还有……符先生啊,那些个人参,是用萝卜刻得呢……还是用老树根?”
“不不,萝卜那能刻假参……那个味太浓了,只能用树根!”
“你……你这小王八蛋,还很自豪么?!”
火冒三丈,符问道又想上去再踢几脚,但还没有踢到,那小孩已哇得一声,扯开喉咙,狂嚎起来,不要说朱子慕忙不迭的护他,便连几个家丁看向符问道的眼神,也都不大良善。
“神仙姐姐……不要让他抓我走啊……我会听话的,我会很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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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嗯,我知道。”
“小姐?”
“嗯……我知道的。”
“小姐!”
“啊……好吧,我知道啦!”
很严肃的摸一摸下巴,朱子慕道:“不过,这小孩……看着的确很可怜是不是?”
“一个小骗子,有什么好可怜的……”
不自觉中,阿服说话已有些咬牙切齿,而看着她,朱子慕笑得简直如狐狸一样洋洋得意。
“这个,阿服……你不能因为别人说了实话就恨人啊……”
似乎是成心要确保自己说话的效果,一边说着,朱子慕一边还拿起一面铜镜,对着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假装看不见阿服那满额头爆起的青筋。
“总之,这小家伙还是很可怜的……难得有心想洗身子上岸,也算是功德呢,就先收留下来,当个使唤吧!”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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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成了。)
在朱家堡外观察了将近半天,直到过午后仍没有见到敖开心被赶出来,帝象先方安下心来,悄然离去。
(不过,这么乱七八糟的计划也能成功……凤阳,到底是个怎样荒唐的地方啊!)
苦笑着,帝象先回到投住的客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之前只是用化名进入城中,并没有特别的掩盖行踪,帝象先相信,有心人很快就能沿着那个“姓董”的线索找出这在最近来到凤阳的米商。
(总之,先换个地方吧。)
身先有准备过不止一个身份,帝象先很快的更换了衣服,准备以香客的身份向禅智寺去投宿。
离下足够的银子,他悄悄离开,斯时,已近黄昏。
在渐渐微弱的阳光中一个人走着,因为是出城,所以,越走,周围就越冷清,但奇怪的是,禅智寺在东北,帝象先却一直在向西南的城门去走。
出了城,是连绵的丘陵地带,似乎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帝象先仍然一直在向前走着,并在第一条岔路出现后,很快的转入其中。
更奇怪的是,在这一向都冷清没有人踪的地方,今天的行人却是格外的多,而在帝象先转入山路之后,他们更也纷纷的跟了进来。
“快,快点!”
“那小子,跑到那里去了?!”
固然有气喘吁吁的一般家丁,但也有眼光阴狠的刀客和神态傲慢的武师,当看见在前面快步走着的帝象先,他们更开始赤裸裸的大呼小叫。
“站住!”
“往那里跑,混蛋!”
“想和我们朱大爷斗……找死呢!”
冷笑着,帝象先似乎没有听见一样,脚步既没有放慢,也没有特意的加快。
“低层次的计划,低层次的谋略……连坏人,也是低层次的坏人。”
“……不过,偶尔为之,也的确有种不一样的乐趣呢。”
犹豫一下,他轻轻举起左手。
“都杀掉吧。”
“……是,主子。”
很快,灰色的风在山坡上迅速的刮动起来,并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闷哼。
只有闷哼,没有惨叫……没人有机会惨叫。
风停下时,帝象先早已远去,只留下一地睁大着眼、不明就里,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恐惧的尸体。
看着帝象先远去的方向,杀手木然的站着,右手中无意识玩弄着一把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光泽的匕首。
(的确……是一把好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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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江风,是近乎刻骨的。有太阳,但还是很阴,浑浊的江水泼剌剌的翻着,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头,凶狠殴打着两岸的崖壁。
坐在崖顶,蹈海抱着膝盖,默默的看着下方的江流。
三个月前,就在这里,蹈海踏破江北大营,逼着帝军主动放弃掉江南大营,引军北还,之后,在被烧毁的水寨上,小天国建立起了新的营寨和水军基地,在以“积蓄国力”为第一要务的前提下,各方面均尽最大努力提供物资与人力,将这里慢慢建设。
“北王。”
站起,转过身来,俯视着出现在山道上的长庚,蹈海微微欠身。
“干王。”
长庚之来,是因为蹈海的邀请,不仅他,浑天、东山,甚至近年来一直在金州一线与左武王对抗的无言也将赶来,参与这由蹈海提出的会议。
“北王,你召集这个会议,是想作出什么提案呢?”
奉浑天为最高领导,但本质上,不死者间仍是平等的关系,在各自负责的方面有最终决策权,而当需要作出一些牵动全局的决定时,通常亦会召集诸王,会议决定。
当然,各人的发言权,依乎地位,还是有所不同,最早的时候,是以浑天、东山和风月三人为决策的核心,在之后,风月身死再加上经济的渐显重要,使长庚上升至与两人平等的地位,近年来,无言与蹈海战功累累,亦获得更多的尊重,蹈海成为事实上的军中第一人,无言则是统领整个纪律部门,相对而言,金雕、搏浪和青田诸人,虽然各自都领有一方军政大权,但在全局性问题上的权威,仍不能和浑天等人相比。
“打破这里之后,我留在这里,你回到后方,我们,再没有见过面。”
并没有回答长庚的问题,蹈海一只手按着腰,另一只手搭在眼上,遮蔽吹来的江风,眯着眼,打量着长庚。
“所以,我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问那个问题。”
“公孙三省的‘道理’……到底是些什么?”
三个月前,将公孙三省重创后,蹈海转而迎战关虎林,将公孙三省留给长庚。小胜而回后的他,却吃惊的发现,公孙三省竟然已经遁去。
合理的解释,当然是公孙三省本身的能力,毕竟,长庚地位虽高,却没有与之相应的武学修为。
……但,这却不能让蹈海认可。
“那个样子的公孙三省,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逃走,换句话说……”
直直盯着长庚,蹈海慢慢道:“干王,是你放他走的。”
微微颔首,长庚道:“不错。”
注视良久,蹈海忽又转身,背着长庚,直面强劲江风。
“在小天国中,最让我尊重的是天王,但……最让我相信的,却还是你。”
“所以,我不相信你会背叛小天国,我不相信你会离弃太平的梦想。”
“我相信,你有放他的理由,我也相信,你有不向我解释的理由……说到底,蹈海只是阵前武将,军国大事,我的确懂得太少。”
“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公孙三省的‘道理’,那让他相信我们小天国必败的道理,那让干王你可以把他放走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天道。”
紧紧的闭着嘴,这样过了许久,当云冲波已开始认为对方肯定不会说了时,长庚却突然说出了这样的两个字。
“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
说着连云冲波也知道的古老文字,长庚表示说,这就是公孙三省的理由,虽然很简单,可自己当时却辩他不倒。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非不知也,是不能为也。故天下称美天道,足证天道之不能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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