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来时相遇夕阳中 天回北斗挂西楼(2 / 2)
忽又道:"龟年另有一个不情之请。"
姬北斗道:"请讲。"
周龟年笑道:"当日泰山之上,贵高徒无论心机武力,都是技压全场,更看破龟年驱虎吞狼之计,将龟年一番心血,化之东流。龟年很是羡佩,如果无事,还盼可以同去,只不知方便不方便?"
姬北斗却没想到他有这一手,看看苏元,方向周龟年笑道:"周兄说笑了,若非周兄手下留情,那轮到他来威风?小徒能得周兄如此错爱,真是惭愧。"又向苏元道:"元儿,你也同来吧。"
又道:"大升,景元,你们两个将这边看着些。"
金大升彭景元躬身答应,四人径向后山石窟去了。
几人方走出不远,只听得马蹄声响,两匹快马一先一后,下山去了。
苏元听得蹄声,面色忽地大变,正要转身奔回,姬北斗已喝道:"元儿。"
又摇摇头,向周龟年苦笑道:"惭愧了。"周龟年从容笑道:"姬兄客气了。"
姬北斗叹道:"大升沉稳,景元老练,但若说到心机脑力,均是不如元儿,周兄好眼力。"
又叹道:"连这等事也看不破,还想学人改邦立国?周兄未免过虑了。"
周龟年笑道:"皇命在身,岂敢怠慢?"
他二人这番交谈,只教姬淑礼听的如在五里雾中,全然摸不到头脑,拉住苏元,悄然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苏元苦笑道:"洛阳之会完啦!那些人也完啦!"
姬淑礼奇道:"你说什么?他俩不是赶去通知他人了吗?"
苏元叹道:"连咱们都想得到要去通知他们,周先生又岂会想不到?"。
又道:"我想这会事关机密,周先生虽神通广大,也未必能有多少头绪,最多知有此事,却只怕还未能清楚头脑,只是…"
周龟年已接口笑道:"只是他们两这一去,却无疑是在为我指点迷津,只消尾随不放,还怕他们不将与会之人一一为我找出?"
又笑道:"周某料定你定能看破我心意,特地邀你同来,着实没错。"
姬淑礼急说道:"你说什么?不行,我要去追他们!"方转过身转身,姬北斗已喝道:"淑礼,不许去!"语声大异平常,姬淑礼微微一震,转回身来,看向姬北斗,满面不解之色。
姬北斗叹道:"高手博弈,落子无悔,那有回手之说?"
又向周龟年道:"比智不比力,这第一局,是周兄胜了。"
周龟年笑道:"不然,不过平手而已,若是细算,周某仍是小亏。"
三人听他此言,都微感讶异,却听得他又道:"其实周某对玄天宫的第一个动作,是今年九月,以泰山为饵,想要挑起琅琊王家与贵宫之战,却被令高徒认破,更逼我亮相,后来我虽杀人灭口,镇压全场,但所谋之事,终是破了,那一局我谋划数月,暗中行事,颇耗心力,今日之局,不过略略扳回些许而已。"
又道:"其实正如姬兄所言,若连我这等布置也看不透,则此等人物,也难为大事,徒然送死而已,拿与不拿,确实也没什么。"
说谈之间,几人已走近一处山崖,残月冷照之下,山崖黑糊糊的,只能隐约看到有些轮廓之物,却看不清是什么。
姬北斗笑道:"周兄高人,这云岗石窟的来历,该用不着姬某再来多言了吧。"
周龟年失笑道:"姬兄说笑了,龟年岂能无知如此。"
又仰望山崖,叹道:"当年昙公发大愿力,要兴此佛地,普渡众生,一干无知俗众纷纷相讥,如今佛地堂堂,那些滋扰鼠辈,却不知身在何方?"
姬北斗笑道:"但昙公能成此善地,却也还是靠的俗众之力,别的不说,这昙曜五窟的来历,别人不知,周兄不会不知吧?"
周龟年斜视姬北斗,过了一会,方道:"那边五窟体量巨大,饱满壮硕,可便是传言中的昙曜五窟?"
见姬北斗微笑颔首,他又道:"周某闻名久矣,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又道:"可笑那些个无知莽夫,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却不知千载之下,笑名长存。"
姬北斗哈哈大笑,道:"周兄快人快语,深得我心。"
姬淑礼虽久居于此,于这云岗石窟的来历,却实是不知,全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不觉看向苏元。
苏元知她不明,细细说了。
原来当初北魏年间,沙门统昙曜感于天下动荡,欲要大兴佛事,一来感化世人,二来超度亡魂,但时值乱世,寻常百姓,便有心供奉,又能出得了几分力气?他辛苦数年,饱尝艰辛,却仍是一事无成。
若是常人,此刻早已心灰意冷,他性子却极是坚忍,百折不挠,不肯弃去。
这一日间,他偶然听人说得"国家之力,可以移山"这八个字,呆了半晌,忽地仰天大笑,决意进京说动朝廷相助。
其时北魏一朝,建都平城,便是今日的大同,昙曜孤身入京,也不知历了多少艰难困苦,竟当真说动北魏皇室,授他一道敕令,在京城之侧的武周山上开凿石窟,广布佛像。
姬淑礼奇道:"这昙曜也真是个奇人,好生了得。"忽又想起方才所言,问道:"他说什么妄自尊大,是什么意思?"
苏元苦笑道:"这个吗,却确实有点好笑。"
原来当日北魏乃是和平年间,已是开国第五帝,某一日间,他不知怎地心血来潮,硬说什么皇帝即是当世如来,非要依着历代皇帝相貌铸像,昙曜也没法子,只能由着他,是以这五窟主佛,不仅分外巨大,而且面目之间,与寻常寺间佛像大是不同,眼角眉稍,颇类胡人,
姬淑礼惊笑道:"竟有这等事,这,这真是…哈哈。"正要大笑,忽地听到周龟年道:"北魏以弓马立国,这五人手上,怕不都沾有几千几万的鲜血,虽以佛力相佐,也不能尽去肃杀之气,千载之下,余威尤存,此处真是个动手厮杀的好地方。"猛的一惊,收住心神,凝神观看。
姬北斗并无动作,目注周龟年,微笑道:"远来是客,周兄请了。"
周龟年将背上雨伞取下,打开斜撑起来,笑道:"远来是客,故不敢争先,姬兄请。"
姬北斗失笑道:"雨伞一物,惯能遮风挡雨,使人不见云天,周兄这是逼着我出雷了。"
忽地大喝一声,道:"天雷震!"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周龟年却是全身一震,连退五步,失声道:"姬兄好手段。"不等姬北斗回话,双足一撑,已是跃在空中。
而此时,姬北斗正大喝道:"地雷复!"
周龟年脚下的土地应声开裂,碎石块土,如刀如箭,激冲而上,若周龟年仍在原地,只怕这一下便已被穿得千疮百孔。饶是他已跃在空中,仍是被逼得好不狼狈,雨伞上下左右,砸打挡格,堪堪护住身子,衣角上却仍是被击出数个小孔。
姬北斗只一笑,双手忽地挥起,左右旋动,猛地双手一放,苏元早失声道:"离火功!"
只见姬北斗双手挥出,蓦地里红光大长,直冲出七八尺远,纷落雪花,一近红光立被化为无形水气,比之苏元所用,那真是强到不能以道理计。
姬淑礼却皱眉道:"这般用法,锋锐不利,对上周龟年这等人物,根本伤不到他的,大哥怎么了?"
周龟年却道:"姬兄竟能想到以火生水之法,龟年佩服。"
他语音未毕,姬北斗早笑道:"水雷随!"
耀眼红光,转瞬间收得无影无踪。袅袅水气在这等天寒地冻中,一无外力,旋又冷凝为水,只是,却没一滴能落到地上。
随着姬北斗的笑声,点点露珠,飞旋着袭向周龟年,竟是如影随形,遮天蔽日,周龟年眼见退无可退,怒喝一声,劲走全身,凝住身形,只见那些水珠如渴鸦投水般,纷纷被吸到他身上。
苏元心道:"这又怎样?"忽地面色大变,只听轰隆之声连绵不绝,那些水珠竟一一爆裂,就如无数火药弹子一般,水粒飞溅开来,周围树木被打的扑扑有声,细小些的竟至由中而折。
苏元暗暗心惊,自思忖道:"余力犹有这等威势,周先生他首当其冲,不知被炸成了什么样子?"却见水雾散去,周龟年不唯毫发无伤,就连全身衣衫也是好好的。
水雾落地,与方才炸开泥土混在一处,泥泞不堪,周龟年落足其中,鞋袜尽污,他却恍若不觉,只是盯着姬北斗。
姬北斗叹道:"周兄好身手,不是姬某自大,当今江湖之上,能接下我这三雷的,绝然不足五人,而能不伤不损者,怕只周兄一人而已。"
又道:"只可惜,周兄此刻,怕是再接不下第四雷了。"
挥挥手,道:"江湖若无周兄,姬某必定十分寂寞,至于合作之事…还是算了吧。"
周龟年摇摇头,笑道:"姬兄若不答应,周某今日决不下山。"
又道:"这下面一招,可是'泽雷屯'么?"
姬淑礼心道:"胡说八道,大哥新创奇招,连我也不认得,你怎会知道后面的招数。"
却见姬北斗微微颔首,道:"周兄于易之一道,原来也是大家,真是失敬的很。"
周龟年笑道:"水泥相混是为泽,龟年现在,实已陷在姬兄泽阵之中,若是姬兄此刻发雷,周某已是无法再闪,也无力再接,姬兄可是这样想的么?"
姬北斗微现惊异之色,道:"周兄怎么说?"
周龟年从容笑道:"若我此刻告诉姬兄,说我刚才只是在隐藏实力,以备现在的一击功成,姬兄不知做何感想?"
姬北斗笑道:"哦?那姬某也只有得罪了。"朗声喝道:"泽雷屯!"
他方才三雷,精妙威猛,姬苏二人都看的目瞠口呆,惊羡不已,这第四雷究竟能有多大威力,两人都是渴欲一睹,不知不觉,两人脚步都已向前迈出。
只是…他们并没能看到这第四雷。
烂泥仍是烂泥,静静的躺在周龟年脚下,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姬北斗叹道:"周兄好强的内劲。"
又道:"大智若愚,大巧不工,周兄庶几近矣。"
原来周龟年竟以无上内力,将身侧诸物尽数镇住。姬北斗内力数度试探,都攻不入他身侧一尺以内,刚才辛辛苦苦,布下诸多伏招,现下却是不能催发,竟是全然无用。
周龟年笑道:"龟年要出手啦。"
姬北斗只一笑,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竟是全无防备。
此时明月如钩,清光似辉,映着满天飞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远远看去,真是说不出的清冷寂寞。背后诸多硕大佛雕,在这等深夜之中,也不复日里的和蔼慈祥,反而有些怕人起来。
苏元暗暗赞叹道:"宫主这一仰一立,浑似天成,正是到了天人合一之境,我不知要几时才能有这等修为。"
周龟年叹了一口气,笑道:"大漠沙如雪,阴山月似钩,姬兄可曾到过阴山吗?"
姬北斗睁开眼睛,笑道:"心驰久矣。"
周龟年叹道:"若值清秋时节,能与姬兄这等人物各御金络,走马塞上,共论古今,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国家之事,逼得你我如此…唉!"叹息声中,说不出的惋惜遗憾之意,流露出来。
苏元心道:"他这一声叹息似是心意流露,并非虚情假意,他本是汉人,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让他这等死心塌地,较忠金人?"
却听姬北斗笑道:"周兄盛情拳拳,姬某很是感激,但周兄所求之事,委实太难,真是对不起了。"
周龟年又叹了一口气,方笑道:"比起你我上次交手时,姬兄又有精进,这玄天之法,看来已趋大成了,真是可喜可贺。"
又道:"姬兄这一站,竟连这里千百佛力,加上天雪地土一并纳入,龟年要想出手,非得连这天成之境一起破下,那是逼着龟年逆天行事了。"
苏元心道:"他这般说法,难道是自知不敌,要认输了吗?"看向姬淑礼,见她也是一脸喜色,却是全神贯注眼前战局,浑没着意到苏元的眼光。
姬北斗笑道:"周兄说笑了吧,姬某这等手法,只能唬唬常人,看在周兄眼中,那有什么可言之处?"
又道:"更何况,周兄不是已经在破局了吗?"
苏元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却听周龟年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姬兄也!"大笑声中,缓步走向姬北斗。
他每迈一步,都是说不出的自然好看,就似是,自盘古开天以来,他就一直在这样的走;又好似,天生地长出他,便只应这样去走。
苏元目注他前行,虽觉他步法也不怎样出奇,但不知怎地,却是只觉就愿这样看他一直走将下去,竟是全然生不出敌对之意。
姬淑礼一言不发,两眼都盯在周龟年身上,竟也痴了。
猛可里一声清啸,只听姬北斗笑道:"周兄好功夫啊,是从道德所得么?"
苏元姬淑礼悚然一惊,方回过神来。
苏元只觉背上竟已渗出汗来,心下暗惊道:"我只是在旁侧观,犹是如此,宫主他首当其冲,竟还能有余力为我等解围,这真是…唉。"
周龟年笑道:"正是。"
又道:"姬兄一向精研易经,想是在道德上不甚下过功夫,却不知老子之见,委实非同小可,这五千真言中,实有天地化生之理。"
姬北斗笑道:"姬某确是不知,还请周兄详言。"
周龟年只一笑,也不答话,自顾自吟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姬淑礼奇道:"他说什么?"
苏元颇读过些书,甚是渊博,,知道他引得是道经所言,道:"这是老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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