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侯范雎点了点头,缓声道:“特使王稽已在楚国,春来便有好消息了。”
范雎此话却是避重就轻,他瓦解赵、魏、齐、韩四国之盟的策略,已经被大将军赵括化于无形之中,若是再拿不出些邦交的大手笔来,范雎真的是有些无地自容了。因此,他此时单提楚国,只论和楚国结盟之后,秦国与楚国交界的边防关隘之兵便可应诏发往上党前线。秦国君臣正在议论,忽有黑冰台主事郑安平的密报到达,说赵国正在加紧调集十万大军,这十万大军至统帅,正是令范雎牵肠挂肚的大将军赵括是也;另外,赵国常驻大梁、临淄、新郑的特使,和魏、齐、韩三国的君臣多次接洽,看来这四国之盟,一时间难以动摇。
那秦昭王闻讯后,顿时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斜瞥了一眼应侯范雎,却是没有说话。
听到大将军赵括之名,那范雎心头禁不住一阵抽搐,心下暗道:赵括,又是你个小子坏了本侯的大事。待发觉秦昭王那斜瞥的目光,范雎忙抖擞精神,悠然笑道:“我王勿忧,四国之盟暂不足虑,此时的要害在于大秦能拉拢住楚国才是关键,只要我秦国再次增兵,让天下诸侯看看我大秦之威武军力,自然便会明白他们应靠向哪国才是明智之选。”
武安君白起目光一闪,他心头略有疑问,却终是没有说话。
那应侯范雎一转话题道:“目下急务却是粮草,关中郡县府库之粮仓,已经大半输送河内。以武安君之算,大约储得多长时日之粮草方可?”
武安君白起思忖片刻,一字一顿道:“以对峙之大势,若无意外,此战,非再过一年不能了结。”“如何?如何?此战竟还要一年?”秦昭王第一次听到白起如此论断,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秦国数十万大军再坚持一年,且不说士卒的伤亡,单说这粮草的消耗,秦国就是撑持得艰难无比。
那秦昭王疾声问道:“想那田单一城之兵抗燕国四十余万大军,以弱磨强也才六年。上将军当年东取河内、南下南郡,都是与敌兵力相当,却都是无过半年便雷霆万钧取胜如今我军多于赵军,如何却要这般遥遥无期?”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武安君白起,一说起战事便来了精神,白起唇角僵硬地抖动了一下,便一脸正色道:“君上之心,老臣倒是没有料到。田单抗燕,如何能与秦赵大决相比?魏国、楚国,又如何能与赵国相比?”
“我王,想那赵国,自赵武灵王变法崛起,至今已是三代。大军六十万与我不相上下,其骑射劲卒剽悍异常,其邦国实力也与我相差无几。眼下赵国名将、名臣济济一堂,目下之赵王丹虽然年少,亦非平庸之辈。如此两强大决,每一步都牵动天下大局,再过一年能有成,白起以为便是上天佑秦了”
“赵若如楚、如魏,如此大战,老臣便可三月拿下。赵国之老偏颇奉行坚守之策,妄图耗光我秦军之粮草,耗尽我秦军之耐心,诚如应侯所言,此战之要,在于粮草”秦昭王见白起竟然罕见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的又实在无法指斥,便释然一笑道:“本王原是没有细想,再撑一年就一年,便是再有三年,还不也得撑下去?粮草,嗯——”
那白起接着言道:“我王,论起粮草,我大秦耗得起,但是那赵国却是耗不起。老廉颇只论战事,却忽略了赵国之国力稍逊于我大秦。赵国之粮草怕是撑不了不长时间了。”
应侯范雎见白起嘴角一抽搐又要说话,便是恍然醒悟般笑道:“上将军方才所说之上佳战机,不知何指?”
武安君白起顿时坦然,侃侃便道:“战机者,敌军之异象也。就实而论,赵国粮草不足、军心浮动之时,便是我秦军猛攻、一战胜之之最佳战机。以我战心昂扬、善于攻坚之秦军锐士,对付那军心不稳龟缩在营垒后之赵军,白起有九成胜算”
那应侯范雎目光一闪,顿时闪现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武安君,若是战机提前到来又如何?譬如那燕王罢乐毅而任骑劫,便是田单战机了?”
“大是也”武安君白起听得心头一喜,一掌拍向案头,赞道“这一战机,那田单可是苦苦等了六年。赵军若是有此之变,任用主攻之将,嘿嘿——无论赵军是攻、是守,白起早已有了应对之策。赵军坚守,我秦军必胜,只是多些耐性就是了。赵军若是走出营垒来攻,白起就陪他畅快地会猎一场”
那范雎听着白起之言,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良久沉默后,他笑着向白起言道:“武安君,此等良机或许不日将至,赵军之中主攻之将不在少数,譬如那大将军赵括”“嗯——大将军赵括?应侯却想甚了?”那秦昭王听到赵括之名,不禁浅浅地笑了起来。这位雄才大略的秦王,已经揣摩到了范雎的意思。
武安君白起沉声道:“大将军赵括,哦——此子人称天赋奇才,据传赵国之邦交多是出于此子谋划,他正是赵国增援上党十万御林军之主将。此子力主和我秦军对攻,哼——”
白起的言下之意就是,凡人不可能为全才,那赵括邦交大才不输于应侯范雎已是事实,但行军打仗之才怎可能早超出寻常之将。比如,让邦交大才应侯范雎去统领秦军,定然和他白起相去甚远。秦昭王和武安君白起正说得起劲,但是垂首沉思的范雎却是浑然无觉,嘴唇兀自喃喃着,心下恨恨地念着赵括的名字。他细细地回味着刚才那心头灵光一闪,一个借刀杀人的谋划已经初见雏形。
范雎轻声喃喃道:“赵括,嗯——邦交你是把好手,听说也有些兵家之才。哼哼——不过这次你的对手,可是战无不胜的武安君白起,你的死期快到了”
待察觉到秦昭王和白起向他看来,范雎忙抬头陡然笑道:“我王、武安君,范雎失态,失态了。容臣再揣摩一番,助武安君一臂之力,让那战机早些到来。”倏忽间,一冬便匆匆而过。刚刚开春,秦赵两国对峙有关的各种消息,随着特使轺车随着斥候快马随着商旅义报,便在天下纵横飞舞起来。
赵国十万御林军精锐就要南下了;燕王趁着秦赵大决,还图谋在赵国背后做黄雀,突然啄上一口;那楚王更是不知得了秦国什么好处,竟然要和秦国结盟;秦军边防之军就要开进上党与赵军决战了
列国诸侯们还未从这一团迷局中反应过来,便在天下惶惶之时,突然一个惊人消息传开:秦国武安君白起这尊令列国诸侯闻风丧胆的瘟神,已是身染重病、气息奄奄了。
随着这则消息的流播,山东大势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燕国对赵国换了一副笑脸,再也不做那黄雀之想了;楚国立即与赵国订立了修好盟约,却是也不废除与秦国的盟约;齐、燕、魏、韩四国,则纷纷派出密使催促赵国开战。
各国使节一出邯郸便立即赶赴咸阳,纷纷带着各国的神医秘药争相探视武安君白起。一时间,武安君白起府邸门前,便是车马如流、门庭若市,却是谁也踏不进府门半步。半月之后,楚、齐、魏、燕四国特使才获得秦昭王特诏,允准在丞相范雎陪同下探视武安君。独留一个韩国特使韩风,孤零零守在府外,虽大是尴尬,却又只得守侯,毕竟这个消息太重大了。
半个时辰后,四国特使匆匆出来了。韩风眼见范雎远远望了一眼自己,立即叫住了四国使节低声叮嘱了几句,方才一拱手进去了。四国特使个个绷着脸从韩风身边走过,竟是谁也不理会他,竟各自登车辚辚去了。当晚,韩风悄悄拜会了楚国特使,送上了沉甸甸的三百金与两套名贵佩玉,楚国特使才压低声音诉说了一番:“噢呀,伊毋晓得,武安君当真不行啦一脸菜色,头发掉光,眼窝深陷得两个黑洞一般也”
“我等问话,他只嘴角抽搐,始终没说一句话啦末了只拉着范雎,便流出了两股泪水,伊毋晓得,谁个看得都痛伤啦。英雄一世,毋晓得如何便得了这般怪病,天意啦天意啦”韩风又问道:“那范雎在府门,对你等,说甚了?”那楚国特使撇了撇嘴,道:“哎呦——还能说甚啦,不许对韩、赵两国漏风啦,谁教侬韩国那个上党郡,如此惹事的啦”韩风出得楚使驿馆,连夜便回了新郑,将情势一说,韩王与几名大臣立即眉头大皱。
韩国君臣一番计议后,最后竟然罕见地迅速决断:那暴秦如此冷淡韩国,分明便是记下上党这笔死仇了。无论韩国如何作壁上观,秦国都不会放过韩国;为今之计,韩国只有紧靠赵国了。
紧接着韩国又一番秘密计议,韩王便急召赵国常驻新郑特使吴胜来见,设宴热情招待吴胜的同时,席间大谈韩赵两国同源于晋、唇齿相依之谊。
紧接着,韩桓惠王又派出特使韩风,命其马不停蹄地即刻赶往邯郸。听闻韩国特使来见,赵王丹与平原君心下有些纳闷。因为数日前,大将军赵括曾对和两位说过,再过些时日秦国会玩一手阴招,定会借韩国特使之口,带话过来。至于这阴招到底为何,大将军赵括却是笑而不言。
赵王丹和平原君原是不信,没想到这刚开春,韩国特使便急匆匆地赶来了。这两位赵国的最高当权者,不禁又一次赞叹赵括天赋奇才之能。
大将军赵括,实乃两千余年后的重生者,这个曾经的军史迷,对这段的历史自然略知一二。眼下,这历史之大势未变,赵括自然料事如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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