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嬴心里说得刻薄,嘴上要客气得多,然而再客气,事情就摆在那里。燕侯友不是不知道这事的重要,但多少年都这样糊弄过来了,此时听俞嬴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鼓励农耕,改革税制,打破公田份田私田界限,按田亩和土地肥瘠入税,已势在必行,不然别的无从谈起。
但改革税制这种动人财货的事,搞不好是真地会出人命的。
燕侯正色道:“太傅尽管行之。若有人敢动太傅,便是动寡人。”
俞嬴笑:“倒也不用上来就干戈尽现,先从‘相地’和鼓励农耕开始吧。”
第94章 城郭狐谶起
相地者,相其肥饶硗薄,丈量地亩之数,以作为日后收税的依据。
燕侯固然没有“干戈尽现”上来就说改革税制,朝中却也没有傻的,听说“相地”,不少人都猜出这是要动土地赋税了。
掌管版籍田土的为司徒。如今的大司徒是燕侯最小的叔父燕音。燕音四十余岁,身强力壮,前两日还跟人赛马,一听要相地,立刻病了,且病得起不来床。从前的小司徒郭集倒是没“卧病”,但看他满脸苦笑“唯唯”的样子,便知道这事依靠他不得。能做事的唯有新任小司徒皮策。
俞嬴提醒皮策出门一定要多带从人。皮策笑着谢她:“太傅总怕策折在这些事中。”
他说“总”,指的自然是从前在齐国的时候俞嬴提醒田向护着他一些那事。
俞嬴道:“整治内政,咱们在燕国比齐相在齐国还要更难一点。几百年前,管仲就已经在齐国改制过了,由是齐桓始霸。齐相所为,固然不全是重修旧政,却可打着重修旧政的名头,阻力要小得多。燕国从分封到如今,虽小打小闹地跟风做过一些革新,但总地说来行的还是‘祖宗之制’,咱们要做这打破‘祖宗之制’的人,其艰难不想也可知道。”
“齐相是田氏宗亲,跟着先齐侯多年,素来有威望,”俞嬴摊平自己的手,“俞嬴亡国之人,初来乍到,又是女子……”
皮策看着她。
俞嬴话音一转:“我的意思是,我或许没法像田向那样护住先生,但祭台上,俞嬴会躺在先生身边。”
皮策笑起来。
过了片刻,皮策道:“策知太傅为何效力于燕。太傅习儒墨之学,尚仁义、尚非攻兼爱,燕国力弱,常受侵伐,太傅想安这一方黎民,想兴盛燕国,使之不再为他国所欺。
“策不同,策习的是刑名法度。一个有明君、急需变革的国家,正是策的用武之地。让策九死不悔的,不是燕国,而是心中之道。为之躺在祭台上,策脸上也是带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