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抹月朝着薛苏方颇为骄傲的哼了一声,然后如一股轻烟般走出了东苑。
目送着少女蹦跳的离去,凌风收起脸上的笑意,扭头说道:“说说吧。”
老者道:“说什么?”
轻轻揉搓着自己的左手手指,凌风道:“说你想说的。”
“我什么也不想说。”
“你确定?”凌风若有深意地瞟了对方一眼,“那我走了。”说罢,起身抬脚,就欲走出凉亭。
“你等一等。”
身后老者请他留步的话语如约而至,凌风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转身坐回到石桌旁。本就有话跟他说,何必在那里装模作样,非得逼着他使出杀手锏。他要是就这么走了,以后薛苏方未必有机会、有心情跟他说一些深藏心中的话。
“我确实有些话,也确实想跟你说,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薛苏方对自己的事情不着急,反倒是好奇凌风是如何看出他的意图,毕竟,他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提前打算。
凌风白了一眼老者,“如果不是因为有话跟我说,你现在应该还在湖边洗脚。”他探着身子朝亭子外面的石潭看去,难以想象如此幽静似明珠般的水潭被一双臭脚搅?弄。苏抹月刚才说的话他自然全都相信,不然也不会替薛苏方作出辩解。
薛苏方大笑,“你对那个女娃子的话还真是深信不疑。”
“跟抹月有关系,但关系不大。”凌风收回目光,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准确来讲,我是对你古怪的性格深信不疑。”如果今天苏抹月急匆匆地告诉他刺史府中的其他人,例如兵司主将赵寄奴,在东苑耍酒疯,在石潭里面洗脚,他一定会抱着怀疑的态度,看看这个少女是否发病了,还是拿着一个谎言来戏弄他。
可是当这个人是薛苏方的时候,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苏抹月。
固有的印象,总是这般的难以磨灭。
薛苏方陷入沉默,枯瘦的老手往下一探,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坛子,手一抬,头一仰,酒水便沿着下巴、脖颈,胸膛一直滴到了地上。酒水刺激着口腔、食道、神经,让他一口灌下一半后大笑起来。
酒水刚刚灌入,呼吸还没有换,他笑得声音嘶哑,声嘶力竭,让人完全分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哭,亦或是边哭边笑。笑声和咳嗽还未完全消停,他拿起酒坛,头又一仰,便开始灌入坛中剩下的一半。
“大清早就喝这么多酒,你也不怕喝醉。”凌风将手搭在薛苏方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将酒坛子夺了下来。薛苏方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然后慢慢地整个身体都跟着摇起来,“醉了不是更好?只要醉了,就可以忘记很多事情。”
“只是暂时而已,”凌风将酒坛子扔到一边,伸手扶住薛苏方,老者的样子极为奇怪,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他不敢把手缩回,生怕自己一放手,薛苏方的身体就又开始摇晃。他说道:“一旦酒醒了,只怕那些事情你会记得更清楚。”
靠着酒精的麻痹来忘记事情,这显然是一种极为荒谬的举动。
“哈哈哈,可笑,可笑!”薛苏方抖着枯黄的脸皮,就像风吹过,孤矮的老松树掉下一层树皮,挣脱凌风的扶持,用那根指甲一半泛黄一般泛黑的手指指着少年,嘲讽道:“老夫活了几百年了,这些道理还用你来教我吗?”
凌风耸耸肩,那副表情分明是在说:不需要吗?
“哈哈哈……我就是个混蛋!”薛苏方趴在石桌上,大哭了起来,手握拳,捶着自己的脑袋,“你说的对,我确实需要,一个混蛋确实需要有人来教他这些道理。”他的拳头很用力,几番锤击之下,一缕血迹沿着太阳穴流过了他的侧脸。
唯有刻骨铭心之事,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凌风很清楚这种感觉,那一日他写下那封战书的时候,也曾一个人躲在鸿悦客栈的房间里大声哭泣,就像是一道快要愈合的伤疤,突然被自己亲手撕开结成的血痂,而后朝着里面撒了一把沙土。
“你不是混蛋,你是个神医。”
“神医?”薛苏方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突然从石桌上蹦起来,仰天大笑,头向后深深背过去,腮帮子滴下泪水,应该是刚才嚎啕大哭的时候留下的。他的头向后背过去,惹得身边的少年一阵担心,生怕老者一口气换不上来,驾鹤西去。他摇着头道:“我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一个人,我本来应该保护她,结果……”
“她死了。”凌风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是,她死了。”薛苏方用干枯的手掌抚着同样干枯的脸庞,擦去泛滥的泪水。“那一年,她只有十岁。”在凌风的视线中,他的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眼角虽然还挂着残留的泪珠,但整个人已不像刚才那样奇怪,至少现在,他还像个正常人。
凌风整了整衣衫,摆出一个听众的姿态。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那一年的冬天,凉州天气很冷,雪下得很大,她得了重病。她的母亲走得早,我又醉心于医道,等我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性命危矣。我自负博览医书,妙手回春,但最终却发现空有一身医术,面对她的疾病,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