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布鲁斯画室的作品大多都是由他的学生们完成的,最后完成的订单上只署有画室的落款。
“而且您可以放心。”温芙继续说道,“这次画展的作品上只会出现我一个人的名字,我想不会有人将它误认为是里昂先生的画作。”
布鲁斯当然听得出她话语间的讥讽,因此面色变得越发不好看。
罗杰先生有些为难地夹在两人中间,他既不想得罪如今在艺术圈举足轻重的布鲁斯,也不愿招惹赫赫有名的里昂。于是,他只能委婉地向温芙问道:“但我听说您已经看过山羊公社准备参展的画稿,正是为了避嫌,里昂先生才会宣布退出这次的画展?”
“的确如此,他无疑是一个高尚的人。”温芙说,“虽然我认为在面对一些卑鄙的手段时,他本不必做到这样。”
罗杰先生努力忽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继续问道:“既然如此,您参加这场画展恐怕对山羊公社的其他画家来说并不公平。”
“您担心我会偷走那些画稿中的设计吗?”温芙问。
罗杰先生不说话,但显然这正是布鲁斯他们当初设计这一切的意图。
温芙:“关于这点,我想您大可放心,那幅画上绝不会有一点儿和其他人相似的东西。”
她的话不单令罗杰诧异,就连布鲁斯也再一次转头朝她看了过来。他冷笑着说道:“你要怎么保证这一点?”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温芙不冷不热地说,“很遗憾我不能再跟您说得更多,因为那可能会让您担上抄袭的罪名。”
布鲁斯再一次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在太阳宫彻底撕破脸了之后,温芙终于对他连最表面的尊敬都懒得伪装一下了,倒是让布鲁斯终于相信了在某些方面,她的确很像里昂的学生。
“除非由你来创作一本新的教典,否则我也想知道你的画要怎么做到不会和其他人有一点儿相似之处。”布鲁斯撂下这句话后,朝罗杰先生欠了欠身,冷着脸扭头离去。
而因为这句话,也使市政厅对温芙的画产生了兴趣,他们接受了里昂画室的展位申请,这意味着温芙可以开始准备她的画了。
夏天的时候,瑟尔特尼亚的军队终于迈过了西嘉利亚山脉,抵达杜德。乔希里派出了军队迎击,但是很快,在几次小规模的交手之后,瑟尔特尼亚人就意识到杜德的军队并不像他们想像中那样强大。
这里曾是艺术家的天堂,几任公爵大力发展城市的公共建设,同时对阿卡维斯式的武力崇拜嗤之以鼻。繁荣的市民生活与海上贸易带来了大量的财富,但是这里的人却似乎并没有想过要怎样去守护它。
泽尔文或许曾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在他的父亲扎克罗还未去世之前,他就已经有意识地开始训练军队,提拔那些出身低微,但是有军事才能的平民进入军营,这也曾是他引起那些贵族不满的地方。但是在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做好准备之前,他私生子的身份曝光了,乔希里带着维尔人将他赶出了杜德。
战线推进的速度比所有人预想中都要快得多,不单单是因为瑟尔特尼亚人骁勇善战的骑兵,更多的是,作为公爵的乔希里依然对教廷抱有一丝天真的幻想。他一边抵御着瑟尔特尼亚的军队,一边还在不断地派出使者,希望能够与这次随行的红衣主教布莱希争取谈判。
不过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八月,瑟尔特尼亚的军队终于抵达了杜德城外。当乔希里站在城墙上看见瑟尔特尼亚红蓝交错的旗帜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布莱希一边拖延时间,给他和谈的希望,一边毫不留情地带领着军队气势汹汹地来到了这里。
派去维尔求援的使者迟迟没有回来,瑟尔特尼亚人却已经在城墙下虎视眈眈,他们对这座城市势在必得。
听说敌人已经抵达的消息,很多杜德人开始连夜收拾东西逃难。不过为了保证这座城市的安全,乔希里很早就已经下令关紧城门,这座曾经向全世界开放的城市,入如今被围困在西嘉利亚广阔的山脚下。
艾尔吉诺的宫廷大臣们提议由新任公爵亲自出城,带领士兵抵御瑟尔特尼亚人的进攻。起初这种做法的确取得了鼓舞士气的效果,但是正如布莱尔主教猜测的那样,这位年轻的公爵从未经历过战争。在他之前的人生里,甚至没有直面过鲜血和死亡,这使他在第一次面对敌人的刀剑时,几乎立即就吓破了胆。
杜德的士兵一边要抵御敌人的进攻,一边要掩护他们的公爵撤退,第一次在翡翠河边的会战,以杜德惨败收场。
更可悲的是,在败退回城的路上,乔希里因为惊慌不幸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一幕落在一路追在他们身后的敌人眼里,无疑遭到了对方的大肆嘲笑。瑟尔特尼亚人将这件事情编成歌谣,四处传唱,借此羞辱躲在城里不肯出来的公爵。
杜德的士兵听着城外肆意的嘲笑和谩骂,恨不能立即洗刷这场耻辱,但是那次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乔希里就病倒了,他被恐惧和病痛折磨着,再也不愿意出城面对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
这件事情传到城里,杜德人感到既丢脸又愤怒,他们指责艾尔吉诺的胆小与懦弱,要求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满大街的杜德人再一次包围了蔷薇花园进行抗议。
远在希里维亚的温芙也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一边为还在杜德的母亲与哥哥担心,一边关注着泽尔文的去向。
可是,整个八月她都没有得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直到某个起风的夜里,夏日干燥的天气已经一连几天没有下雨,而那些懦弱的杜德人还躲在城内,一连几场胜利使教廷的这支远行军放松了警惕,直到黑暗中不知哪儿燃起了大火,驻扎在城外的瑟尔特尼亚人在深夜沉睡时,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当人们惊慌失措地穿好衣服,以为是城里的杜德军队半夜出来偷袭,赶忙拿上武器准备迎战时,却发现这群冲进营地的人与以往接触过的杜德士兵并不一样。
这支半夜奇袭的军队训练有素,目标明确,更关键的是,黑暗中,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只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拚杀之后,主教布莱尔就不得不坐着他那辆豪华的马车,带领着他的军队开始了大规模的撤退,山谷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和欢呼声。
城外的动静当然也引起了城墙上士兵们的注意,他们的第一反应以为是维尔的援兵到了。但是夜里天黑,看不清情况,他们不敢贸然将这些人放进城。而那些人似乎也并没有进城的打算,等教廷的军队离开之后,他们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等天亮的时候,瑟尔特尼亚人终于在山脚下重新整顿好了一切。布莱尔主教大发雷霆,他立即命令手下的士兵去打探情况,很快士兵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昨晚偷袭营地的那支队伍并不是维尔派来支援的军队,而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赶出杜德的泽尔文·艾尔吉诺。
没人知道他这半年去了哪里,因为不清楚他这次赶来杜德到底带了多少人,身后是否还有其他援军,使得主教一时间竟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局势突然间陷入了僵局。
而城里的人也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蔷薇花园趁机再次向主教发出和谈的邀请,这一次,布莱尔答应杜德的请求,因为他同样也想知道泽尔文和杜德目前究竟处于怎样的关系。
备受煎熬的杜德人民终于等来了救星,时隔几月,杜德的城门再一次打开。翡翠河两岸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落日桥上,杜德的军队在道路两旁维持秩序,泽尔文骑马进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跟在他身后的是瑟尔特尼亚的使团。
街道上的人们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去而复返的放逐者,泽尔文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朝他投来的目光,那些站在翡翠河两岸的人和那些躲在二楼窗户后的眼睛……
杜德人对于这个曾被驱逐出杜德的前任公爵显然怀有某种十分复杂的心情,他们曾经鄙夷过他私生子的出身,也曾畏惧过他铁血冷酷的行事手段。半年前他们刚刚庆祝过将他赶出杜德,此时却也是他带领着部下回到这里解救被围困在这儿的人民。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朝行进的队伍扔了一颗石头。尽管两旁的士兵很快就把那个闹事的男人抓了起来,但是当他被带到泽尔文面前的时候,口中依然不甘心地叫嚷着:“滚出去,艾尔吉诺家的魔鬼!是你带来了这一切,你有什么资格回到这里!”
泽尔文安抚了一下受惊的马儿,随后看向那个愤怒叫嚷的男人。
十八岁那年,他曾在父亲的带领下走上高高的台阶,面对欢呼的人群,他的父亲告诉他:“这座城市将会属于你,我希望你能真心对待你的臣民。”那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属于这里,被这座城市爱着。
而现在,泽尔文再一次直视着那些抬头仰望着他的人,他们的目光里带着仇恨、迷茫和畏惧。
你有什么资格回到这里?作为一个生母不明的私生子,一个曾被这座城市驱逐的流放者,一个不知会将这座城市带往何处的领导者……
泽尔文坐在高高的马上,他抬头看向四周沉默的人群,面对无数双迟疑而又带着躲闪的眼睛,像是在告诉自己,同时也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之所以回到这里,是因为我是杜德的儿子。”
第79章
尽管希里维亚的夏天并不过分炎热,但是一天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狭小的房间里画画依然叫人难以忍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里昂允许温芙待在他的画室里。
在画室的学生眼里,温芙是个特别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画室里唯一的女人,更是因为她和里昂之间奇特的师徒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