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尔文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笃定,不由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做?”
这也是温芙思考了一下午的事情,她准备怎么做?报复加西亚家族吗?他们逼死了她的老师,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守住了一个秘密。而事实上,真正做出了这个选择的是洛拉自己。
温芙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她低头继续朝着山坡下走去。泽尔文跟在她的身后,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他就明确地预料到她和亚恒之间再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他并不希望她贸然地选择报复加西亚家族,可当他发现她似乎并不准备这样做时,又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嫉妒。
“因为他你宁愿放弃报仇?”他快步跟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还记得三年前你在这里怎样质问我吗?只因为我说她是个……”
“闭嘴!”在他说出那个词之前,温芙厉声打断了他。她像是缺氧那样剧烈地呼吸,看着他的目光也带着冷意。
泽尔文有些后悔,但他的高傲使他不愿意低头,温芙并没有捕捉到他眼底的懊悔,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如果我真的要报复某些人,那么我首先应该报复你的祖母。”
泽尔文握着她的手一紧,温芙已经继续一口气说道:“她骗了我,她说她不知道是谁杀害了洛拉,但事实上她一直知道。如果三年前我就知道了真相,我不会在杜德留到现在!”
泽尔文沉默了片刻:“所以现在你准备离开?”
温芙不说话,她伸手试图拂开他握着自己的手。可泽尔文并不松手,他坚持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温芙也抬起头看着他说:“是的,我会离开杜德。”
“为什么?”泽尔文沉着脸问,“就因为你不能和亚恒结婚?”
温芙突然感到疲惫,那些怒气慢慢消失了,就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她意识到了这场对话的可笑。她听见自己冷静地说:“我不觉得得罪麦尔斯男爵和得罪加西亚家族有什么不同。”
“你如果可以为了拒绝麦尔斯男爵的求婚而选择加西亚,为什么不能为了拒绝加西亚而选择其他人?”泽尔文用银灰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缓缓说道。
他握着她腕骨的手微微发热,拇指放在她的手腕上,仿佛正好能够触摸到她的脉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能够感到她手腕上传递来的心跳有了一阵剧烈地震颤。
漆黑一片的山坡上,唯一的光源是温芙右手的提灯。那些沉默的心事都藏在黑暗中,唯有火光隐隐绰绰地映照出两人的一小面侧脸,仿佛泄露出难以掩饰的情绪。
温芙好一会儿没说话,汹涌的情绪如潮汐渐渐退去。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温芙说。
她曾经想过借由亚恒的求婚来摆脱麦尔斯男爵,但事实上逃避从来都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到握在手腕上的力气渐渐消失,夜风穿过指缝,带来一阵凉意。温芙尝试冷漠地抽回手,可紧接着那双手又迅速地握了上来,并且用了比之前更大的力气,使她几乎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泽尔文低下头,当他的呼吸靠近的时候,温芙仓促地微微转开脸,于是那个吻落在了她的唇角上。
夜风拂动发丝,萦绕在两人的鼻尖旁,温芙感觉到自己吐出的呼吸如同高热复发那样滚烫,又或者那呼吸并不是她的。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您还记得……”
“记得。”泽尔文冷酷地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
他一手握住她的脸,用不容抗拒的力气将她的侧脸转了过来,于是温芙不得不正视着夜色中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但泽尔文的视线却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就像你说的,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温芙的心口猛地一跳,随即滚烫的呼吸贴了上来,泽尔文不容回避的坚持在黑暗中吻上了她的嘴唇。
第59章
那是一个很短暂的吻。
尽管当泽尔文的呼吸靠近时,那种压迫感叫人感到无所遁形,可是当那个吻真正落下来时,依旧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小心翼翼。温芙起初想要挣扎,不过泽尔文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她的下颌,于是她渐渐安静下来,任由他的嘴唇一动不动地贴着自己。
夜风略带凉意,有好一会儿,四周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她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只有泽尔文压抑的呼吸。他们静静地站在无人的山坡上,像是一对相爱的男女。温芙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的平静,就像这个短暂而又冲动的吻终于抚平了他的情绪,但这个吻显然激怒了温芙。
“您想证明什么?”当贴在嘴唇上的温度离开之后,她冷冷地注视着他并且说道,“一个掠夺来的吻不能证明任何东西,它只证明了您的傲慢。”
她将手里的提灯举起来,像是想要看清他的脸,同时泽尔文也从她的眼底看到映照出的火光:“但是殿下,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你高高在上地掌握着这座城市最高的权柄,因此认为像我这样的人渺小如蝼蚁……”
“我没有这样想过。”泽尔文用异常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是吗?”温芙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敢说你从没有轻视过我的工作?你喜欢那些住在花园的客人?你不觉得那些艺术的创作不过是无病呻吟?”
泽尔文哑然,他狼狈地说:“那不能代表我对你的看法……”
“但是那些你所轻视的东西构成了我。”温芙打断了他的话,“想想你的父亲吧,你以为百年之后的人将如何回忆杜德?他们将从诗人的口中听闻那些传奇,从学者的笔下得知这段历史,从画家的画布上窥见这座城市……”
温芙在黑暗中抬眼朝他看去,用倔强地尚带一丝颤抖的声线说道:“我敢说,百年之后历史可能会忘记你,但是这个时代或许都将以我为名。”
似乎被温芙这番大胆的宣言所震慑,泽尔文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确信那是她心里的声音,因为即使是她自己,似乎也在说完这番话后,发出一阵后知后觉的颤栗。
许久之后,温芙感到那双握住她下颌的手缓缓松开,泽尔文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相互取暖一般贴近了她的身体,喟叹般说道:“那很好,那样我们将出现在这段历史的同一页。”
夜风卷起山坡上的草叶,沉默的森林能够守住所有的秘密。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温芙告诉温南和母亲自己打算留在镇上住一段时间。
温格太太虽然感到意外,但温芙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因此她也没有表示反对。倒是温南在离开前悄悄将她拉到了一边,担忧地问道:“是因为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温芙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温南甚至不记得她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了。但是温芙否认道:“我厌倦了肖像画,我想待在没人的地方试试看画些别的。”
这个理由成功地说服了温南,尽管他依然有些不放心,但他还是迟疑地对她说:“好吧,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和妈妈永远支持你,就像你支持我们一样。”
“谢谢。”温芙伸手拥抱了他。虽然温南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他的话对于温芙来说依然是莫大的慰藉。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温芙为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她住在乡下的小木屋里,白天去林场附近散步,晚上则留在房间画画。就像她对温南说的那样,最开始的时候,她发现面对画布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个发现起初令她感到恐慌,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厌倦画画,但好在丁香镇的乡间风景治愈了她,她很快意识到她只是厌倦了画人像,于是她开始在家尝试进行一些风景画的创作。
林场是她画得最多的场景,她画了林场清晨的雾气和夜晚的河流,那些画使她感到平静。
这段时间,除了每周到镇上来送信的信差,她几乎不和任何人接触。温南会在信里详细地告诉她这段时间在城里的发生的事情,颜料店已经正式开始营业了,他变得十分忙碌。温南的来信中有一次提到了亚恒,他来过一次店里,看起来有些消沉。温南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因此小心翼翼地询问温芙是否可以告诉他有关她的近况。
思考如何回信花了温芙很长时间,最后在那个星期她也没把回信如期寄出去。好在下一周,温南的信还是准时寄到了,他没再提起上一封信里提到的事情,兄妹两个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温芙有时候也会想起泽尔文,自从那天之后,他仿佛一下子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以至于再想起那天夜里的那个吻,温芙有时会恍然间误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境。
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温南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公爵的头疼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全城的医生都汇聚到蔷薇花园,但是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每一个从宫里出来的人都面色凝重,人们都在猜测,或许上帝很快就要带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