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芙在药剂室的药品调取记录中,查到近几个月里的确有人调取过弗敏尼,那个人就是金斯医生,同时他也是公爵从维尔请来为老公爵夫人看病的主治医师。温芙希望泽尔文能帮她查一下老公爵夫人的病历单,看看她近几个月里,是否真的用过弗敏尼。
“听起来这场合作只是给了你一个光明正大使唤我的权力。”泽尔文说,“我能得到点儿什么呢?”
“我难道不是已经帮过你一次了吗?”温芙想也不想地说道,不过她说完后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太自然地转开了目光。泽尔文察觉到她的心虚,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餐厅里的那幅画。
她居然还敢提起那幅画,这叫他不由地冷笑着追问道:“你帮了我什么?”
“你的朋友告诉我,塔西亚小姐是公爵为你挑选的未婚妻。”温芙同情地看着他,“可惜她似乎更欣赏你的弟弟……”
泽尔文气极反笑道:“所以你打算帮帮我?”
“并不是毫无效果,不是吗?”温芙用一种宽慰地口吻对他说,“而且我觉得你的朋友说的不对,在你和乔希里之间,我认为她会选择你。自从我画完那幅画后,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
泽尔文简直不知道要更生她还是尤里卡的气,温芙看着他烛光中阴晴不定的神情,似乎仍对那幅画耿耿于怀,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翘起唇角,对他说道:“那只是一个游戏,难道那幅画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泽尔文冷着脸生硬地否认道。
“既然如此,就忘掉这件事吧。”温芙笑了笑,她从矮桌旁站起来,拿起桌上的烛台,用一种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的语气对他说道。
她朝着黑漆漆的走廊尽头走去,还没向前走出几步,泽尔文忽然在她身后问道:“所以你真的不知道我那天说的人是谁吗?”
他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十分冷静,温芙脚步一顿,没等她想好答案,身后已经传来脚步声,泽尔文走到她的身旁,低头瞥了一眼她的神情之后,扯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胆小鬼。”
温芙一怔,不等她皱眉反驳,身旁的人弯下腰,忽的吹灭了她手里的蜡烛。
长长的过道上唯一的光源消失了,温芙愣愣地捧着烛台站在原地,过了几秒之后才逐渐适应了眼前漆黑的环境。等她再侧过头时,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不远处一扇被推开后轻轻摇晃的大门。
洛拉的画像在差不多一个月后完工了。
温芙最后选择完成一幅小尺寸的全身像,画板上是一间明亮的房间,画家坐在画架前,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衣,身前系着作画时穿的围裙,上面沾满了乱七八糟的油彩。她的长发被高高盘起,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手里拿着画笔,正全神贯注地创作她的画。
那是温芙最常见到的画面,也一定是扎克罗最常见到她的画面。人的体态身形很少发生改变,而侧脸的角度也规避了时光所留下的痕迹。当公爵走进房间,第一眼看见那幅画后,仿佛跨越过十几年的光阴,重新回到了第一次在宫里看见洛拉的那个午后。
“我很遗憾,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这幅画。”许久之后,扎克罗温柔地轻声对她说道,“但我相信,即使没有这幅画,人们也会很快意识到杜德拥有了一位怎样了不起的画家。”
面对他人,扎克罗从来不吝赞美,尽管温芙知道,自己还并不足以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您愿意和我说说您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吗?”在温柔的像是能够唤起人们无限柔情的夏日午后,温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发问。
“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扎克罗注视着那幅画,像是还没有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多了许久,他才展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那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而且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正如扎克罗所说,那并不是一个好故事,俗套并且遗憾落场。
关于洛拉,她出生在希里维亚,没有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当她决心靠着画画养活自己,独自离开家乡之后,她和她的家族就断绝了关系。
这是一个对女性并不宽容的时代,对一个单身女画家尤甚。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找不到愿意请她工作的资助人,当她走投无路之际,她遇见了扎克罗·艾尔吉诺。
那时候老公爵还没有去世,他们为他安排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却不被扎克罗所接受。年轻的殿下搬出了花园,住进了鸢尾公馆,整日和他的朋友们待在一起。他结交城里所有的艺术家,和他们谈论诗歌和音乐,他跟着雕塑家们去采石场挑选大理石,花一下午时间当画家的模特……
作为贵族,他毫无门第之见,热衷于结交各类人,这使得人人都喜欢他。因此,当他发现洛拉在绘画上的才华时,也并不因为她是个女人而轻视她,反而发自内心地赞美她的画作。洛拉起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爱河。
可惜这短暂的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相爱的传言很快就到了宫里,他们的结合理所当然的遭到了反对。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有一天,她突然离开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那样。”扎克罗对她说。
他长久地凝视着画上的人影,玩笑似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只是我的一场梦。”
·
傍晚的孔雀宫,老公爵夫人刚结束今天的例行会诊。
医生过问了她今天的身体状况,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这几天并不轻松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已经如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即将走到尽头。这段时间蔷薇花园的气氛也显得有些沉重,仆人们每天轻声细语地从宫殿走过,祈祷这位年迈的夫人可以再多看看这夏天里的太阳。
“别担心,”安娜反过来安慰他说,“我只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您还有很长的时间。”医生故作轻松地对她说,“久到或许能看到您的重孙出生。”
安娜眯起眼笑着摇摇头:“不必那么久,能看到泽尔文度过十八岁的生日我就足够心满意足的了。”
泽尔文的十八岁生日就在不久之后,对所有的杜德人来说,成人礼都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据说泽尔文的成人礼将在圣心教堂举行,公爵将在那天当众宣布泽尔文的继任者身份。
尽管没人敢在安娜面前提起她所剩下的时间,但是显然她也早就有所察觉了。金斯医生笑着说:“当然,您也太小看我的医术了,我相信泽尔文殿下也无比期待着那一天。”
为了证明这不只是单纯的安慰,他又补充道:“他很关心您的身体,昨天还特意找我翻看了您的病历单。”
安娜听见这话却微微愣了一下,医生对此一无所觉:“我没有想到泽尔文殿下还学过一些药理,说实话,我惊讶极了,您把他教得非常出色。”
“是的,他的确学过一些药理。”安娜回过神后微笑着说道,“我一直认为一个合格的君主该学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要知道我好几个哥哥都是这么死的。”
医生笑了起来,他显然将她的话当做一个玩笑。
会诊结束之后,安娜独自坐在房间里沉思。管家巴洛从外面进来,毕恭毕敬地问道:“您找我,夫人。”
“是的,”安娜回过神,她缓了缓语气对他说道:“还记得我放在柜子里的那块怀表吗?我想再拿出来看看。”
管家听到这个吩咐时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立即去柜子里翻出了她的首饰盒,他记得很清楚那块怀表应当和一张收据一起被放在盒子里面。可是当他打开柜子之后,仔仔细细地将那个首饰盒里的珠宝翻出来清点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那块金色的怀表。
巴洛忐忑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公爵夫人,安娜听完怀表不翼而飞的消息之后,却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像是这个结果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坐在柔软的铺着天鹅绒的床垫上,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把亚恒找来,我有许多事情要问他。”
“还有赛里奥尔·加西亚,”坐在床上的老人揉了揉她昏昏沉沉的脑袋,自言自语道,“还有谁,得让我想想……”
管家有些担心:“你确定现在就要见他们吗?马上就是您休息的时间了,或许可以明天一早再让他们到花园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