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株杜英和八株香樟把小楼团团围住,树冠已经接近楼顶,不少枝丫钻进住户的窗子,每家每户就像装上了绿色的天然窗帘。
此时树影遮蔽,整座楼安稳得像位摇篮里的老者,家家户户都已经入睡。只有自家客厅还有一丝浅黄,那是爸爸常年养成的习惯,给晚归的儿子,留一盏门厅的小灯。
四楼那位今年高考的孩子也关上了台灯,周末偶尔能看到他,拖沓着脚步,跟在衣着浮夸的单身妈妈身后,拧着眉头,年纪轻轻却有种老态龙钟的味道。
麟可的父母都是老城区的原住民,本来是邻居,却谈上恋爱结婚生崽。爷爷家和外公家的老屋拆迁,一并就近安置,分到一间大屋, 一晃正好 30 年。
在麟可的记忆里,家一直在这儿。
从没有门的楼道跑进去,沿着银色的铁栏杆扶手爬上四楼,右边就是自己的家。父母很早就不上班,甚至在儿子的印象中,他们就没工作过。两人早上打太极,然后一起去菜场买菜。楼下有家米粉店, 还有一家麻将馆,都是老邻居们开的。麟可常看到父母背对背,各坐一桌,玩得欢实。
父母的生活简单,个性也如此,在家里不爱念叨,脸上总是笑容,凡事都尽量随着麟可的意愿。当然,有这样帅气出众的儿子,从小乖巧伶俐,特别心疼孝顺长辈,长大成为电台的著名主播,父母早就满足至极。
唯一的问题是,除了定期帮忙打扫卫生,拾掇院子里的花草,他们不想跟麟可搬到别墅去,还是愿意住在从小长大的这方圆半公里的地界,吃着楼顶种的小菜,肩并肩去云麓山打太极,背靠背玩着小麻将。
爸妈隔三差五坐上两小时的公交车,去广电附近儿子的家里,每次回来都感叹好像出了一趟远门。
麟可的家,就被父母定格在主城区的这栋小楼里。
一年四季推开门,最常见的情景就是:高大的爸爸系着围裙,在不算宽敞的厨房里煎炒烹炸。板栗土鸡或香菇排骨在高压锅里炖煮,小小的阀门热闹地打着转转,空气中是难以形容的奇香。
身形娇小的妈妈见儿子进门,赶忙放下手里的遥控器,高兴地接过崽的背包,熨帖地放回他的房间。再跑到厨房,从老公的胳膊肘钻过去,用带着蓝色花纹的瓷碗,盛满凉瓜黄豆汤或花生猪脚汤,给平日里辛苦的乖儿子先来上一碗。
看儿子喝汤的同时,妈妈也给爸爸盛一碗。爸爸用围裙擦擦手, 接过碗,喝上一大口之后又递给自己的媳妇儿,妈妈也喝一口,两人便相视一笑。
想到这里,麟可的眼睛湿了。
外面世界的所有精彩,在家的面前都变得那么不真实,不值一提。而所有的委屈和无奈,在临进家门的这一刻,也再不能吞咽下去。
蹲在地上,对着自家客厅的黄色小灯,男主播哭出声来……
第4章 day 3 第三天
周四,多云转阵雨
今早,父母没去打太极,麟可不是被闹钟,而是被满屋子的香味唤醒。
厨房传来细小的声音,锅碗相撞,砧板切菜,筷子搅蛋,偶尔还有压低声音的交谈。
掀开被子,麟可好半晌才说服疲倦的身体,离开软乎乎的单人床。伤口已经不怎么疼,毕竟是年轻人,睡一觉或洗个澡,大病也会
好一半。多年来养成报喜不报忧的习惯,麟可不打算把这点小伤告诉父母,让他们白白担心,甚至伤心难过。
穿着印有芝麻街的大号卡通 t 恤,趿着带小熊图案的拖鞋,歪歪地戴着前天跟同事借的帽子,咧开嘴打着哈欠,麟可走进客厅。正在看电视的妈妈赶快站起来,笑盈盈地来到他身边,手臂环住他的腰, 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一大截儿的儿子。
“起来啦,乖崽儿!”
“嗯。”麟可抱抱妈妈,还是把她轻轻推开,揉揉眼睛走进洗手间, 再出来时,喉咙里的痰也一并清理干净。
“在家戴帽子干吗?”
“耍帅呗!”
麟可挤挤眼睛,他太知道该怎么糊弄生性单纯的父母。果然,他们不再追问。
看餐桌,已经摆满盆盆碟碟,父母两人像交织的燕子,一高一矮, 一趟趟轮流从厨房端出早餐。
“快吃吧。”妈妈把汤匙放进麟可面前的瓷碗里,这是一碗材料扎实的竹荪汤。
“今天怎么不去爬山?”儿子边喝汤边问。
“你太辛苦啦,天天这么累,披星戴月的,早上我们得给你弄口吃的。”
“我没事。”暖意和汤水一起流进麟可的身体。
“有没有事,我们知道。”
爸爸放下筷子,看着著名电台主播,自己和爱人唯一的孩子,现在身高已经超过自己。
“我们不吵你,早上你吃完就去上班,想吃什么告诉你妈。”
爸爸没给麟可夹菜,他知道儿子不喜欢夹来夹去,但还是把盛着芦笋虾的盘子往他面前推推。
“都挺好的,你们做的我都喜欢吃。”
麟可伸手又要一碗汤,妈妈连跑带颠地给他盛过来。
“新节目,挺不错。”爸爸也快活地吃饭,“我和你妈都听了,我们怕睡过头,每晚都定闹钟……”
“听那个干吗?那么晚,你们应该好好睡觉!”麟可嗔怪。“我儿子都没睡呢,在工作,我们怎么睡得着?”
妈妈夹起一个热乎乎的红豆花卷,本想放在自己碗里,犹豫一下还是递给儿子,麟可接下来,自然地咬一口。
“咱家没钱,但也够花,你别那么累。”爸爸冷不防冒出一句。
“是呀,以后咱们不出国玩,太费钱。我们不花钱,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去赚。”妈妈也在一旁说道。
麟可没吱声,闷头吃着清炒四角豆。爸爸给妈妈使个眼色,妈妈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儿子,如果有一天,你想换个工作,爸妈会支持你。”
“现在的工作,挺好的。”麟可微微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