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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2 / 2页)

“有什么用?这些浅薄、愚蠢的家伙!”

我颤巍巍地拉开抽屉,掏出香烟,点上一支放在烟灰缸里,趴在桌上一次又一次深呼吸,直到稀薄的烟雾飘进鼻腔,内心的激动才平复一些。

每一个尝过永失吾爱滋味的人,都会自己找到答案。

比如我——不过我已经答应珍儿,每周五不能因痛失孩子而哭泣,因为身体总要歇一歇。

我日夜为之痛哭的是我的女儿,唯唯,20 年前死去了。

劝我的人很多,孩子只是父母人生的一部分,不是全部,穿白衣骑白马,失去了就是无缘,要学会放下。更多的人是非议我矫情,天底下没了孩子的人多了,痛苦是肯定的,但像我这样夜夜流泪的却没几个。

我懒于争辩,也无话可说,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的孩子死于意外或疾病,我的孩子却是我杀的! 我杀的……

是我——

把她从十层楼高的露台扔下去,眼见她如同一只还没长齐翅膀的雏鸟,坠落在地面之后,鲜红飞溅……

不可否认,灵魂唤回很像江湖骗子的把戏,现实中也不乏怀疑者, 网络上的争论更激烈,好在我从不上网,远离了烦扰。

我懒于解释,因为解释没有用。

我曾经反复告诉警察,告诉我能遇见的每一个人,是我杀了唯唯! 是我,这个残酷的禽兽,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我苦苦哀求他们把我关进监狱,送上电椅,让我不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可除了让医生给我打针,他们就是不信我的话!

我只好拉住每一个人的手,死盯着他们的眼睛,不准对方把视线移开,然后一遍一遍给他们讲这个故事——

相信我,我没有失忆,因为就算小蚊子都有记忆! 小的时候,我到山里玩耍。

那是夏天的傍晚,茂密的草丛中,有不知名的小路,弯弯曲曲伸进树林。我一个人走在小路上,这时候,出现了很多小蚊子,它们嗡嗡嗡,不厌其烦地嗡嗡嗡,没头没尾地嗡嗡嗡,围着我的身体打转转, 特意在我的眼皮前晃悠,甚至还往我的鼻孔和嘴里钻。

我腾出一只手,左右挥舞着,想赶走它们。

可是,它们就是这么死缠烂打,不管我怎么赶,还是一群一群围着我。

于是,我开始跑,想甩掉它们,我撒丫子跑啊跑啊,累得气喘吁吁,可是一停住,它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立刻又把我包围了。

这时候我气急了,我本来不想伤你们,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闯进来,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啦!

说时迟那时快,我抬起右手,照着脸颊狠狠一拍,只听“啪”的一声,我展开手掌,里面赫然趴着一只已经“再见了”的小蚊子。

我举着这只倒霉蛋儿的尸体,在树林里发出得意的笑声。你猜怎么着?

从这一刻起,竟然再没有一只小蚊子围着我了,刚才还嗡嗡嗡的蚊子部队转眼影儿都没有了!

一只也没有!

你说说,小蚊子是不是都有记忆?

那我难道不如一只小蚊子吗?所以请相信我,我记得清清楚楚, 唯唯是我杀的……

可惜,这个故事我讲得不够精彩,因为每个听过的人,不是摇头就是叹息,有的人的确在点头,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并不相信, 还有的女人背过身去抹眼泪。

他们是在故意折磨我,不准我死得痛快!

不仅如此,他们还编造出另一个版本,把我囚禁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按住我的肩膀,把我绑在床上,轮流在我的耳朵边大喊,就是想让我相信,唯唯的死是个意外。

终于,我放弃了,假装接受他们的说法,并且不再提起唯唯,他们才饶过我,停止给我打针吃药,让我离开那里。

只是这 20 年来,我每晚几乎只做一个梦,那就是唯唯坠楼—— 这是个缓慢而又真切的分镜头剧本:从她的双脚脱离露台的支撑,脸上瞬间出现的恐惧,肌肉紧绷挤压骨头的“吱吱”声,到她展开双臂, 眼神里逐渐恢复平静,最后沉闷地落地一击,搞不清血从哪里喷出来一股,其他从鼻孔和嘴巴渗出……

等唯唯最终咽气,我就会在痛苦中清醒,感觉眼泪从我这张令人憎恨的脸上流了下来。

这是魔鬼的眼泪,不值得怜悯。

我不接生客,对熟客也百般挑剔,多年来,被任性的我拒在门外的不计其数。最后我嫌烦,把客人筛选的活儿全部交给珍儿,乐得清闲。

珍儿每次见我对客户发飙,只能私下再去安抚,偶尔也劝我多点耐心,毕竟客户是上帝,咱们是收了高昂费用的。

珍儿就是聪慧,她找到了怀疑论者乐于接受的所谓“科学术语”,耐心地解释——

电脑控制技术和人脑研究飞速发展,借助脑电波,一个人的思想可以复制或转移到他人的大脑或电脑上,甚至可以暂时控制对方的大脑。

苏老师的脑电波能跨越时空,借助委托人的大脑,与被唤回人的大脑形成共鸣,等到被唤回人肉体濒临死亡时,再次通过脑电波的发射和接收,指引被唤回人的脑电波进入指定的大脑——某个新生儿的大脑中,因为新生儿的脑部很容易侵入。

所谓灵魂,就是脑电波。

所以,苏老师不是异类,她只是走在了科技的前列。

谢谢珍儿用“科技”包装了我,她讲得对,难怪冥想初期我经常眩晕,原来是脑电波达到了峰值。

对了,忘记正式向您介绍,我叫苏黎,48 岁,曾就读于维珍大学数学系,一直没有正当职业,除了年轻时和一个倾慕我容貌,我又仰慕其才华的男人谈了半场恋爱,一生只开了这家事务所。

这个男人就是唯唯的父亲。为什么叫半场恋爱呢?因为这是无疾而终的感情,所以只能算半场——我被他抛弃了。

不过这都是过去式,也属于我的隐私,我从来不怕别人笑话,你们有什么资格笑话我?我吃了你们的没有?拿了你们的没有?碍了你们的事没有?都没有,好了,那你们早点散,洗洗睡。

可我自己为什么会旧事重提呢?因为正是这次经历,才让我有了现在的“能力”——灵魂唤回的能力不是天生的,是机缘之下后天习得的。

无法准确说出世界上还有多少人能唤回灵魂,有历史记录的据说有几百个,现在活着的大概有七八个。在维珍港,除了我,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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