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皆敌!”
“这种举目无人的情况,你不可能赢的。”
“为了所谓的功业之寿,完全漠视其他人的存在,甚至将其他人抛弃,本就是在饮鸩止渴。”
“你创建的帝国是由人组成的,最终也需靠人来治理,并不是胡亥想的那般,颁发一道诏令下去,下面就会如实照办。”
“天地之间,莫贵于人。”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无法执行的律令,只会削弱法律的权威。”
“而律令又是权力的延伸,无法执行下去的律令,反过来会削弱你本身的权势。”
“从古至今,无数先贤都做了示范,治天下一直很难,很多事不矫枉过正,实则什么都改变不了,空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做一些所谓利人利己的事,最终其实大家都落不得好,更利不到天下。”
“就如瓜果一般,刀切下去,还可以看看效果。”
“若是连刀都不动,短时表面来看,的确完好无损,但内部往往会慢慢腐败,而这往往是最致命的,因为一旦烂及表面,便说明里外早已烂透了,再也没有食用的可能。”
“只能另择瓜果。”
“在你的眼中,儒家是阻碍天下改变的一个因素,法家同样如此。”
“所以儒法都只被你视为工具。”
“我其实没资格评价。”
“天下之事本就不讲道理,更不讲是非,最终看的只有结果。”
“从结果而言,大秦这些年所为,对天下有大功,大大加快了天下整合的步伐。”
“然大秦的政策,对后世而言,就如评价长城一般,长城很是雄伟壮观,但又有多少人,想做修长城的工匠?”
“对当代而言,大秦太苦了!”
嵇恒轻叹一声。
眼中也满是唏嘘和无奈。
华夏自来是一个偏向实用主义的国度,因而遵循祖制这种社会方式,更容易为世人所接纳,而遵循祖制在一定程度上,会导致思想方面逐步退化,最终让天下日渐趋于保守,日后再想革新变动,唯有进行‘大变革’,这种类似革命的存在,才能快速实现社会进步。
但过程注定无比痛苦。
嬴政良久无言,最终才淡淡开口:“或许是吧。”
“大秦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华夏,我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世讨伐,天下不安;不凝聚华夏诸族,华夏难宁;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我所为……大概会被称是袭暴君之迹也。”
嵇恒喟然一叹道:
“我认为你对待天下的方法错了。”
“有的事就不能一蹴而就,明知做不到的情况下,还毅然去做,只会落得怨声载道,为何就不愿承认,将困难的事,不断拆分,用时间去一步步达成?”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过犹不及。”
“我曾有幸听过这样一句话:‘以斗争求团结而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而团结亡’,大秦现在空讲斗争,却是丝毫没去团结势力,最终自会落得举世皆敌,若是放弃一蹴而就,分步推行,也选择团结大多数,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将天下改变。”
听完嵇恒所说,嬴政在空阔处转悠着沉思着,而后回身平静道:“这就是你提过的官民?”
嵇恒摇了摇头,道:“无关乎官民关系,而是从时局出发。”
“天下从古至今都是自上而下的改革,大秦此时算是达到了顶峰,眼下天下疲乏,过去百家争鸣,为底层初启民智,诸侯争雄争霸,上面的世族贵族不断更迭,有落魄的,也有彻底泯然的。”
“蝼蚁尚敢望天,何况是人?”
“而今天下,底层民众已有窥天资格。”
“若是大秦时局不做任何改变,当这场自上而下的改革失败后,天下或会开启自下而上。”
“到时天下或以匹夫起事,角群雄而定一尊,其君既起于布衣,其臣恐多亡命无赖之徒,立功以取将相,此气运位置也。”
“天下乱象,由此始定!”
“若是大秦做出一些改变,未尝不能改变这个局面。”
“在你眼中,大秦还有改变的余地吗?”嬴政淡漠的看向嵇恒。
嵇恒正色道:“有。”
“哦?”嬴政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似没想到嵇恒的回答,沉声道:“大秦现在已回不了头。”
“也不能回头!甚至是停步!”
嵇恒微微颔首,笑着道:“我自清楚这点。”
“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而今天下,大秦的确日陷困境,但尚余一线生机。”
“以斗争求团结,以小博大,斗而不破,一步步巩固关中优势,再借此去收拢天下,未必不能破而后立。”
嬴政木然沉默着,静如一池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