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2)
如果站在整个战争的角度来看,此时的钱鏐的确十分被动,淮南大将台蒙在围攻了苏州之后,顺便给了润州的安仁义以南下配合宣州田頵以及湖州李师悦进攻苏州嘉兴和杭州周边军寨的机会。而钱鏐则全靠顾全武在东西两线之间来回奔波,才得以保证自己老巢杭州不被攻破,也才得以阻止杨行密的军队渡过浙江与董昌的军队汇合。但是,苏州最终还是被杨行密进取,嘉兴也至今还在被围攻之中。
钱鏐与杨行密虽然在浙西混战中,曾经共同讨伐过孙儒,但是毕竟两者都处在军事上的上升阶段。杨行密对常州、润州的实际占有,和对湖州的间接控制,都使得钱鏐的浙西观察使衔有名无实。而董昌之役中,杨行密更是直接出兵占领了苏州,由此所造成的对杭州的威胁已经使钱鏐无法忍受。可以说,只要钱鏐平定董昌,苏州之役必然随之而来,没有万一。
因此,此时李曜此时明确提到苏州,戴友规与杨潞同时面色大变。
戴友规急问:“钱鏐竟然会不顾此战伤亡,立刻出兵苏州?”
而杨潞眼中也突然露出惊色,同时出言道:“我淮南取苏州不过二十余日,蒲帅何以神速得知?”
这两人同时发问,而发问的方向却大不相同,这自然是他们二人平日所专注的事务有别所致。李曜闻言,心中暗暗点头,面上浮现一丝不可捉摸地笑容。
他伸手虚压,淡然开口道:“二位稍安勿躁,且请某慢慢道来。”由于此番戴友规才是正式使节,因此他首先回答戴友规的问题:“戴判官,你长于军旅智计,当知苏州之重。淮南得苏州,则对钱鏐如头悬利剑,何时愿斩,便可斩之,而钱鏐则须时刻警惕,否则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危;钱鏐若得苏州,则西可溯江而克金陵,北可渡江而袭扬州,更可为他杭州老巢之藩篱,使其攻守有度,进退无忧。如此要害之处,两家谁不重视?然则若更细看,则淮南失了苏州,金陵尚有地形之险可据,扬州更有长江天堑为恃,进虽失了跳板,退却仍有凭借;反观浙西,钱鏐若失了苏州,杭州便如凤凰脱毛、大虫(老虎)无牙,看似强大,实则以其咽喉,向敌刀锋,可谓是危若累卵。戴判官以为,若你是钱鏐,手控两浙,财雄势大,能咽下如此恶气,甘于这般境遇?某料他击败董昌之后,势必不能甘休,必将趁胜出兵,与淮南决战苏州!”
戴友规面色连变数次,终于忍不住面露急切,有些不安地沉吟道:“不瞒蒲帅,大王与某辈,虽也料到钱鏐势必不会坐视苏州易主,但却也未曾思虑此节,倘若钱鏐不顾伤亡,平定浙东之后立刻北伐,我淮南必失先手,胜负……实难逆料。”他早已清楚李曜在军事上的眼光,因此也不作什么虚言,对此军情的判断直言不讳。
李曜见他说完便沉思不语,心中微微一笑,却转头去答杨潞的问题:“此番河中大战,若真个详细论功,其实杨姑娘与盈香妙坊可算得上居功至伟。以朱温那般狡猾如狐之辈,也被姑娘你轻松设计,白做了一场盐池美梦。”他稍稍一顿,面露微笑道:“至于姑娘方才所问,某何以如此神速便得知苏州易主……以姑娘大才,难道真个不知?”
杨潞果然不是真个意外,闻言顿时展颜一笑,柳眉微微一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蒲帅那河东军械监中的商贾,只怕有三成兼为细作吧?”
李曜呵呵一笑,轻轻摆手:“军械监中之商贾,并没有多少真正的细作,事实上,许多情报,无须刻意打听。”
杨潞微微蹙眉:“哦?”她略微思索,仍是不解,竟也不客气,居然直接问道:“倒要请教蒲帅,若不刻意打听,这情报却从何处而来?”
李曜轻笑一声,悠然道:“大多数情报,来源于细节。”
杨潞听了,更是皱眉,佯装不悦道:“蒲帅为何总是对奴家故弄玄虚?”
李曜摇头笑道:“某何曾故弄玄虚了?只是情报一事,除了刺探某些机密之外,绝大多数来源于各种纷杂末小,能否从这些浩瀚的线索中找到有用的情报,其所需要的,乃是敏锐的目光,和细致的分析。”
杨潞听完,突然就收起佯装出来的不悦,嫣然笑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欺我。蒲帅既擅理财之道,又用兵如神,如今看来,连这细作情报之事,也是了如指掌、别有一番见解……如此看来,奴家这一趟河中之行,还当真来得对了。”
李曜微微好奇,反问道:“哦?敢问杨姑娘此来,所为何事?”
杨潞盯着李曜的眼睛,正色道:“交换。”
“交换何物?”李曜毫不迟疑。
杨潞面露笑意:“蒲帅军权在握,又兼财雄势大,奴家一介女流,还能与蒲帅交换这些物什不成?自然只能交换一些奴家还算拿得出手的东西。”
李曜见她白玉无瑕的脸上似嗔似喜,红菱般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竟然忍不住心中一荡,暗道:“这妮子要不是杨行密的女儿,又这般厉害精明,使我心中早有警惕,这一笑如此百媚横生,就算我这种‘老将’,只怕也要被她给勾了魂去了。”原来他自出使淮南,客居扬州起,心中就对杨潞有了一定地警惕,倒不是觉得她定要来害自己,而是怕自己大事未成,却乱起别的心思。
当下收起遐思,微微垂下目光,不与杨潞对视,只是轻声问道:“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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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附文浙西战乱的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钱鏐以助周宝勘定内乱为名义的进取润、常、苏三州。
此阶段,起于光启三年(西元887年)“五月,钱镠遣东安都将杜棱、浙江都将阮结、静江都将成及将兵讨薛朗。”是年“六月,师次阳羡,与贼将李君旺遇,大破之,获船八百余艘。”于是,同年九月“遂进攻常州,丁从实弃城宵遁。”三州之中居于中间位置的常州被率先攻破。
光启三年“十二月,钱镠以杜棱为常州制置使。命阮结等进攻润州,丙申,克之。刘浩走,擒薛朗以归。”又《吴越备史》卷1《武肃王》文德元年(西元888年)正月丙寅条云:“我师克润州,生擒薛朗而还,王命剖心以祭周宝。刘浩走之,王命阮结为制置使。”则《备史》或许是以薛朗到杭州之日追述润州的攻克,如此,润州之下当在前此的光启三年十二月。于是,润州也被破,浙西北三州只剩苏州一地了。
作为进攻苏州的准备,文德元年正月,“又命筑嘉兴县城。”于是,同年“秋九月,王命从弟銶率兵讨徐约于苏州,”开始了钱鏐集团第一次对苏州的战役。经过数月的征讨,第二年(龙纪元年,西元889年)“三月,我师破徐约于苏州,约奔入海,中箭而死。王命海昌都将沈粲权知苏州事。”于是,浙西北三州尽入钱鏐政权,并且在道义上,钱鏐是以继承周宝浙西观察使的名义,收复了浙西诸州。因此,以后淮南杨行密以及孙儒对三州的侵犯,都是钱鏐政权所不能容忍的,也就决定了浙西以后的数年之乱。
附带需要说明的还有湖州,《新唐书》卷188《杨行密传》云:“昭宗诏行密检校司徒、宣歙池观察使。时韩守威以功拜池州刺史,行密表徙湖州,以兵护送。而李师悦在湖州,与杭州刺史钱镠战不解。苏、湖、常、润乱甚。”此时,恰逢杨行密进取宣州赵鍠之时,也想趁乱进取湖州,且湖州与宣州为邻州,如果杨行密得手宣州趁势从西进攻,李师悦必将陷入两面作战境地,取之必易。不过,考虑到此年(文德元年,西元888年)李师悦由湖州刺史升为忠国军节度使,很有可能是师悦为了不陷于两面作战,以争取杨行密的援助来帮其抵御钱鏐,而依附于行密,并通过行密取得了节镇的名号。
故,第一阶段结束,此时太湖沿岸的势力分布大致为:钱鏐控制苏、常、润三州,杨行密控制宣、湖二州,而孙儒正在扬州虎视眈眈。
第二阶段,杨行密与孙儒对浙西北三州的反复争夺。
首先说明一下在杨、孙的争夺战之前,钱鏐对三州主政者的任命情况。润州,“文德元年(西元888年)春正月……丙寅,我师克润州,……王命阮结为制置使”,又“龙纪元年(西元889年)……五月,甲辰,润州制置使阮结卒,钱镠以静江都将成及代之。”常州,“光启三年(西元887年)……十二月,命杜棱为常州制置使”。苏州,“龙纪元年……冬十月,……以给事中杜孺休为苏州刺史,钱镠不悦,以知州事沈粲为制置指挥使”。
对于浙北三州的争夺,在孙儒一方,由于孙儒的既想取之,又要照顾到江北扬州的不被朱全忠袭击,从而使其在江北之间反复来回,也造成了三州,特别是常、润二州在孙、杨之间数次易主。因此,必须再分阶段叙述这一史实。
首先,是杨行密的进取常、润二州。《新唐书.杨行密传》云:
“行密虽得宣州,而蔡俦为孙儒所破,以庐州降。儒进攻行密,行密复入扬州,北结时溥扞儒。全忠遣庞师古将兵十万,自颍度淮助行密,败于高邮。行密惧,退还宣州,遣安仁义袭成及,取润州,自将三万屯丹杨。仁义又取常州,杀钱镠将杜棱。”
如此,则杨行密在渡江后,本部屯润、常之间的丹杨,让安仁义先后进取润、常二州。故《吴越备史》云:“龙纪元年(西元889年)……十一月,……是月,宣州杨行密遣将李友陷我毗陵,执杜棱而去。初,李友攻毗陵,凿穿地道而入,兵甲俱以土中夜入于棱之寝室,因执棱于卧榻而去。”《资治通鉴》又云:“龙纪元年……十一月……田頵攻常州,为地道入城。中宵,旌旗甲兵出于制置使杜棱之寝室,遂虏之,以兵三万戍常州。”
其次,则是孙儒渡江从杨行密手中拿下常、润二州。《资治通鉴》云:“龙纪元年……十二月……戊寅,孙儒自广陵引兵度江,壬午,逐田頵,取常州,以刘建锋守之。儒还广陵,建锋又逐成及,取润州。”又《新唐书》卷10《昭宗本纪》云:“龙纪元年……十二月,孙儒陷常、润二州。”
至于此时润州的归属问题,《吴越备史》云:“龙纪元年……十二月,淮南孙儒遣其下刘建封帅众陷我润州,成及奔归。”大致是杨行密将安仁义于十一月下润州之后,转攻常州,从而使钱鏐降将成及代受润州,孙儒将刘建封便复于十二月从成及之手下润州。
再次,杨行密复于孙儒手中得常、润二州。《资治通鉴》云:“大顺元年(西元890年)……二月……杨行密遣其将马敬言将兵五千,乘虚袭据润州。李友将兵二万屯青城,将攻常州。安仁义、刘威、田頵败刘建锋于武进,敬言、仁义、威屯润州。”其云“乘虚”,则是孙儒此时与朱全忠将庞师古战于江北。又,杨行密让马敬言、安仁义、刘威三人守润州,则是因为控制了润州便可以控制江北扬州与江南常州的交通,而去年末由于对此问题的忽视而使得润州得而复失也是原因之一。
最后,孙儒对常、润二州的再控制以及对苏州进取。不过,这一阶段有些复杂,姑且先列各书自大顺元年二月杨行密占领常、润二州之后的史料于下:
《新唐书.昭宗本纪》:“大顺元年……七月,杨行密陷润州。……八月,钱升杀苏州刺史杜孺休。杨行密陷苏州。淮南节度使孙儒陷润州。……九月,……杨行密陷润、常二州。闰月,孙儒陷常州。……十一月……孙儒陷苏州。”
《吴越备史》:“大顺元年……秋七月,常州李友陷我姑苏,制置使沈粲害刺史杜儒休及兄延休而奔于我。王以其失备,复害刺史,将欲诛之,粲遂奔孙儒。是月,杨行密遣将张行周为常州制置使。……闰九月,孙儒复遣刘建封攻毗陵,杀张行周,而复困姑苏。……冬十一月,孙儒陷姑苏,李友奔常熟。十二月,孙儒归淮南,仍以沈粲为制置使。”
《资治通鉴》:“大顺元年……八月……丙寅,孙儒攻润州。苏州刺史杜孺休到官,钱镠密使沈粲害之。会杨行密将李友拔苏州,粲归杭州。镠欲归罪于粲而杀之,粲奔孙儒。……九月……杨行密以其将张行周为常州制置使。闰月,孙儒遣刘建锋攻拔常州,杀行周,遂围苏州。……十二月,己丑,孙儒拔苏州,杀李友。安仁义等闻之,焚润庐舍,夜遁。儒使沈粲守苏州,又遣其将归传道守润州。”
最开始是《新唐书》所云“七月,杨行密陷润州”,之前二月润州已在杨行密手中,为何又陷之?则或许二月到七月间润州复被孙儒占取过一次,而杨行密再陷。因此,《新唐书》云“八月,……淮南节度使孙儒陷润州。”而《通鉴》亦云:“八月……丙寅,孙儒攻润州。”
然后是杨行密常州守将李友在孙儒南下的威胁下,担心常州不保,便向南之苏州发展,并进取之。此事,唯《备史》系之于秋七月,其余二书皆系之于八月。而《备史》于八月未记载战事,故或当以八月为准。
再然后是九月杨行密在任命常、苏二州守将。即《通鉴》云“以其将张行周为常州制置使”。而《备史》又系之于七月李友取苏州之后。又《新唐书》云是年九月“杨行密陷润、常二州”,则实际上杨行密全部占有了浙西三州之地也。
接着是闰月孙儒遣刘建封攻克常州,此事三书记载相同,不作辩论。
最后则是年末孙儒攻克苏州,进而全有浙西三州之地。攻克苏州,即《备史》于十一月所系“孙儒陷姑苏,李友奔常熟”以及《新唐书》所云“十一月……孙儒陷苏州”,又《通鉴》所云“十二月己丑,孙儒拔苏州,杀李友。”则当为孙儒在十一月下苏州城后,又与十二月克李友所避之常熟地,全有苏州也。既克苏州,则孙儒北还,在杨行密守润州之将安仁义“焚润庐舍,夜遁”的情况下,顺便任命降将沈粲守苏州,归传道守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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