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宋娘子生得那样纤细苍白,说话的语调又徐缓冷清,是个风吹都禁不住的弱女子。
她这样的弱女子,都敢来山匪横行的宣化县,都敢孤身来见被扣押的谢先生……他是年纪不大,可?他知道数任知县如何死在?山匪和自己人?手里的。
这些?听起来血腥的规则,他很?熟悉。
生长在?宣化县这个山匪窝里,这是个简单粗暴的道理,他天然就能?想明白。
陈生知道,谢先生得罪了人?。
“朝廷”要?查谢先生,几乎等于“自己人?”要?杀谢先生。
陈生以为,宋娘子会问自己为什么不怕。但眼前的女郎只瞧他一眼,漂亮的眸子里光华隐隐,只温声道:“跟紧我。”
在?他还在?发愣的当口,宋娘子已经进去了。
陈生连忙抬腿跟上,走入驿站。
驿站老旧,荒废多年。
坐在?里间的官兵趾高气昂,一面吃酒,一面对着地?面指指点点,“还不快些?出去买毯子,将地?面都铺上!”
“官爷。”驿差不敢得罪人?,耷拉着肩膀,小声地?哀求,“地?毯不便宜,银钱小的一时间也拿不出来……”
为首的官兵睨他一眼。
冷哼了声,丢出块银锭子,呵斥道:“还不都出去,将毯子买来!”
驿差接过银子,却?仍苦着张脸。
也不知道这位何大人?有什么癖好,非要?下榻的地?方铺满地?毯,否则便无法安歇。
即便是不缺银子,这么大的地?方得买多大的地?毯?
他一个人?跑遍了整条街,就算是买到了足够大的地?毯,一个人?也没?法搬回来。
思来想去,只能?自己先去买好。等回头再折回来,求爷爷告奶奶地?让所有驿差帮忙,一起搬回来铺好。
驿站内闹哄哄、乱纷纷。
宋矜甫一进去,便引得众人?朝她看过来。
“宋娘子。”何镂坐在?里间吃茶,高高在?上地?冷嗤了声,“来得倒是快,只是案子未定,不能?探亲。”
陈生一颗心陡然吊起来。
见不到谢先生,怎么确保谢先生的安危?
“律法里,似乎没?有这条。”宋矜只说。
何镂瞧着她,意味不明一笑。
他将茶水推到宋矜面前,说道:“许久不见,宋娘子还是这般熟读律法,叫何某佩服。”
这话毫不遮掩嘲讽,令陈生都有些?愠怒。
然而他身前的女郎面色如常,她没?有接那杯水,只淡淡瞥他一眼。
陈生被这一眼看得陡然紧张起来。
他四?顾周围,骤然听见远处的响动,不由?留意过去。
本该分散在?四?处的驿差们不知道为什么,聚在?门口,闹哄哄地?朝外走去。为首的驿差仿佛是求人?,好声好气地?说道:“所有人?都帮我这回,晚些?请你们吃酒,一起出去将毯子拿回来……”
所有驿差都出去拿东西?
那驿站内看守谢先生的,不就只剩下何大人?的人??岂不是想做什么都行。
陈生骤然明白了什么。
他趁着宋矜稳住何镂,转身朝外走去。
沉重的书箧被他放在?檐下,陈生犹豫片刻,再次背起沉重的书箧顺着廊子往前。他心口砰砰直跳,勉强躲避着官兵的目光,却?不知道谢敛在?哪里。
绕过一道篱笆,远处房间门口立着两个人?。
陈生的心骤然提起来。
他想也不想,疾步上前唤道:“谢先生!”
门口的两人?骤然回头,朝他看来。
陈生自悔冲动,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两人?拿着钥匙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反而是门吱呀一声被里间打开。
门内立着个斯文清瘦的青年。
他着一件寒素的靛青细麻直裰,眸似寒星,骨相?清绝。
谢敛比陈生想象中要?年轻许多,却?又比他以为的更为沉稳,如松似鹤般冷清端雅。青年只看他一眼,温声道:“过来。”
因为他这句话,带着杀意的两人?对视一眼。
气氛竟也诡异平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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