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随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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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前我刚从装修的房子里走出来。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今天出了太阳,很暖和。

我买了一套房子,十二月三十号交的房,现在弄好了厨房、厕所、阳台的瓷砖与阳台的玻璃窗。虽然是在小镇上,但也是电梯房,有不错的花园和小区——不是什么土豪才能住的地方,一百多平总价才三十万,首付十万,然后每个月供一千多块,在网络上说的时候许多人表示这价格便宜得令人发指,但即便是这样,仍旧是借了些钱才买下来的,老妈想房子已经想了很多年了。

在装好了玻璃窗的阳台往下看的时候,我在想:我之前的很多年里都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方,嗯,即便仅仅是这样的地方,有花园,有小区,甚至有电梯。

一九八五年农历三月二十七,我出生在某个农村的某间土砖房里。老妈读过初中,给我取名叫曾登科,寓意是五子登科,很有期许的意味。但实际上这个名字真是很挫,至少读起来比什么顾家明、蓝梓之类的名字要差得多了。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这人健忘,具体的记忆总是会忘掉,能铭记的唯有当时的感觉,农村的感觉……枣子树、橘子林、土砖房后的水沟、我常在水沟边玩泥巴,一块大黄泥砸成砖形,cha两根棍子,再做四个圆形的泥轮,于是一辆小车就这样出来了。我们那儿盛产黄花,黄花的梗很直,可以用竹子做成弓,黄花杆做成箭,彼此对射,记得当时有个小朋友用铁丝做了把弹弓,从此称雄小村,呵。

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城市,父亲做糕点的,在那里做些小生意,我就住在爷爷奶奶家。老实说这个称呼有些不对,老爸是入赘的,真正的爷爷奶奶我从来没有见过,过世了。我一直叫爷爷奶奶的实际上是外公和外婆,但也只有外婆是亲的。亲外公在我出生前过世,后来外婆改嫁,于是爷爷实际上是“后外公”。嘿,这说法真别扭。

爷爷是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如果要我形容,首先当然是慈祥,现在看来,当然也有老辣圆滑的一面,真正中庸的人,他是个工程师,画各种建筑图纸,曾经在唐生智所办的耀祥中学当教务主任,后来入党,我跟着爷爷的时候他已经退休了,但仍旧为政府方面负责一些工程的监督,当时爷爷常带着我去工地上捡各种马赛克——就是铺在一些房屋外墙上密密麻麻的小瓷片,回家之后可以竖在地上摆多米诺骨牌。

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教我认字了,认字、做数学题、看连环画的小人书,爷爷常常出题考我,若是做对,便往往可以提出一个奖励要求。一只铅笔或者一个卷笔刀,漂亮的橡皮擦之类的。大概六岁的时候我会老家的农村读了半年的小学一年级,后来又转去城市,当时有个城市户口会很方便,爷爷为了替我转成城市户口画过很大的力气,然后父母去广州打工,我又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爷爷帮我启蒙得好,我从小的学习成绩就很好,常考第一,小学二年级就能自己看文学名著之类的了。这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主要倒不是成绩方面,而是如何做人,自我思考的能力,其实即便是老干部,他的条件也不算好,他有自己的儿女,但我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住,老实说,对他自己的孙子孙女,他也没有像对我这样好过。

初中时的一天,开春了,气温渐渐升高,爷爷搬一个电取暖器上楼,在第三层台阶上滑了一下,取暖器敲到了头上,脑袋里有了淤血。小城市的医院,开了刀,喉咙也cha了管。但没用,当时父母主张送爷爷到长沙,爷爷的几个儿女说是怕路上颠簸。其实现在要说谁对谁错也没什么意义了。爷爷是那种医药费全额报销的老干,这医院只管吊命,就那样在医院里四个月,开了第二次刀。我每次去看的时候,爷爷都愈发的瘦,没办法说话,身体里cha着管子,神智也不清楚了,我当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现在想来,如果我当时能说些什么是不是爷爷会好受一点,说什么呢?说奶奶我会照顾所以你放心走还是你安心养病一定要好起来……前者不吉利,后者,我看着爷爷当时的样子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是心里完全堵住的感觉。

爷爷在医院受了四个月的折磨,医院和家里人都觉得没希望了,于是搬回家,将他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方便打针和有问题的时候再搬出去,但从此没有再搬出去了。有几次奶奶出去买菜,家里没人了。我坐在沙发边好久,看药水在滴。

两个月后的一天放学回家,很多人,我远远看到就知道爷爷去世了。我松了一口气,我居然不感到悲伤,我心里想爷爷你总算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了,我回到家里屋没人,打开相册拿了一张爷爷奶奶的相片放到了我自己的相册里,一直留到现在。现在我知道自己当时有多么的自我中心和麻木不仁。

我今天站在阳台上想,如果爷爷知道我写书了,而且还在台湾出版了。变成了铅字,即便是一本这样的书,他也会觉得高兴吧。会觉得高兴吗?

我曾经有一个弟弟,他是我如今这个弟弟的哥哥。大概也是五六岁的时候,妈妈生了一个男孩,二十年了,具体的记忆我已经忘记了,感觉里只留下一幅画面,我们在以前的家里,只有两间房,他在床上我想要抱他。那时候有人给爷爷送礼,多半是些人参蜂王浆什么的,爷爷拿给弟弟喝,对小孩子好,后来他死了,质量不过关,蜂乳中毒,父母大概拿了个装电视机的纸箱子埋掉他的——这只是我自己的想象,因为他只有一岁——我至今不知道他埋在哪里,父母也从来不说。我想跟他说,嘿,我还记得你啊。

九岁半的时候,母亲生了我如今的弟弟,在家边附近的妇幼儿童保健站接的生,接生之后,脐带没有绑好,当时护士拿了块白布把婴儿盖住,发现的时候,血流了很多。据说母体的血关系着婴儿日后的抵抗力,弟弟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大概三岁的时候,他患了据说是“永远”都没办法治好的病,叫做肾病综合症,就算一时间治好了,一个小小的感冒又会复发。

那段时间感觉弟弟总是在打针,如果病情发作,身体会肿成一个大胖子。水肿,按一下就会陷下去,吊针枕头扎手、扎脚、扎脑袋,到后来血管都硬了,每次护士找扎针的地方都得找很久。中医也找过,各种药,每天那种里面有黄连黄柏的药汁得喝上三碗,我闻闻就想吐的,到后来他已经不用放糖了,跟喝水一样,喝完了还能咂咂嘴,如今每次经过药品店,闻到中药的气味,他都说自己想吃东西,开胃。

就这样一直治了六七年。

当时父亲做早点,包子啊、油条啊之类的,过年了就炒瓜子,我也常去帮忙,弟弟的病情很难治,像个无底洞,每年即使再节省,医药费也要一万多,当时家里的收入每年大概也就是这么多了。初中到高中的那段时间,每个学期的学费都难以凑齐,当时初中一学期大概两三百块,高中一千,常常得借。

小学初中的时候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过得也算意气风发。到了高中,现在看来是想得太多了,手头拮据,有时候想要去租书看或者上网还得饿肚子,各种各样的事情,到最后变得自卑和孤僻起来。然后到了高三,我决定放弃学业了。

你知道,电视里常常播的,新闻里常常报的,是某某人在无比贫困的情况下上学,或者上了大学成材的情况,可我当时想,我为什么非得这样子呢?去了大学过这种就算租个书看也得从伙食费里扣钱出来的生活?更何况大学的学费上万,从哪里出来?弟弟的病还没好,能借的都借了,还能去哪里借钱。

高考的考场还是去了,三十分钟吹第一次哨子,意味着可以出考场,我几乎都是三十分钟就勾完,语文考试的时候我在草稿纸上写了大概一千多字的故事,然后历史吧,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超级赛亚人,我虽然没学过,但漫画临摹得还不错,监考老师走过去的时候老是看我……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希望自己能活得更加没心没肺一点,不要想得那么多,想必也不至于自卑,不至于孤僻。

学生生涯就这样结束了,当时也没有去上技校什么的,找不到好的工作,灯具推销、物业管理,然后去了佛山一个陶瓷厂,就是这样的一条路,前面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看书、写作,其实是从小学四年级就坚持下来的事情了,网络小说刚刚走向资本运作的时候,也曾经有过kao写书赚钱的想法,但很快就发现这不可能,但即便不可能,这些事情还是在坚持着。异化在台湾出版的时候,我在感言中写了这样的几段话:

“很早很早以前——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坐在我前面的同学,喜欢用很漂亮的笔记本写有关圣斗士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身边有人真正的用笔去写他们想写的故事,从此喜欢上了在脑海里自己为自己编造一个世界的感觉。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天必定在本子上写上几十或者几百字的故事,尽管笔法稚嫩,但那种构建了一个世界的成就感,是难以言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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