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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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是怕他们带银钱东西多?只是怕大老爷拿了那钱去做一些倒三不着两的事情,未免玷辱了祖宗。”

其内便有族中的老妯娌笑吟吟地开口道:“何至于此?赦哥儿谋个外放的缺,就是长进了,也是增光添彩的事情,国公爷在九泉之下定然欣慰。何况,赦哥儿跟前还有琏儿呢,前程就在眼前,断不能因为舍不得钱,就耽误了孩子们的要紧事。”

她是贾代善二弟的媳妇,贾代善是长子袭爵,下面尚有兄弟,老国公夫妇仙逝后便分了家,但仍旧都住在宁荣街,只是二老太爷如今早没了,倒留着老太太还在世,也是眼明心亮的人物。贾赦一房兴旺在即,自然替他说话,何况谁不知道贾母偏心贾政?贾赦这名正言顺的长子倒住在马棚后头,方才听贾芾那孩子说梨香院是他们家,这老太太心里酸楚得不得了,这都到什么地步了?梨香院不过是一处院落罢了,竟成了他们的家!

贾母听了,只得道:“既然如此,且先去账上支银子,再开库房挑些东西带走。不过,千里迢迢的,路上风波迭起,竟是别太多带了,免得让人觊觎。”

贾赦哼了一声,道:“老太太放心。”

贾母又命贾政陪着一起过去,因王夫人管家支用的银两也都是从总账上出,所以她只管着内务,开销多少去往账上支,库房并不是她能管着的,不必她过去。

贾赦想了想,叫上了贾珍和贾琏,带人开库房。

贾珍一人继承了宁国府,宁国府的家业不比荣国府差,而且他们不如荣国府枝繁叶茂,开销少,反倒更富裕些,见到荣国府的库房,倒不如何在意,只笑道:“大老爷和二老爷只管去办正事,我在外头和管家说说话。”

贾赦先去取金银,看了一回,直接命人抬走三口箱子,三四个身强体壮的仆从方抬得起来,乃因其中装的并非银子,而是黄金!一口箱子装着一万两黄金,一共三万两。

贾政险些吓呆了,忙道:“大哥,怎么是三万两黄金?”

贾赦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说的一年一万两,三年三万两,原本说的就是金子,并不是银子,可没有多拿一丝一毫!”

贾政急得满头大汗,忙命人去告知贾母,语重心长地道:“大哥,按着嚼用,三年三万两银子已经绰绰有余了,哪里需要三万两金子,那就是三十万两银子。我做不了这个主,还是请老太太做主罢。”

贾赦使了个眼色,贾琏立即带人拦住了报信之人的去路。贾赦负手踱到贾政跟前,低声道:“二老爷叫他们去通风报信坏了我的大事,别怪我揭起旧事来。”

贾政神色一怔,皱眉道:“大哥?”

贾赦冷笑道:“咱们家老太太心疼你,常常粉饰太平,金的银的圆的扁的都想着给你们的宝玉,为了你们,连带我的儿子孙子都跟我受委屈,你也不想想,我才是荣国府的一等将军,若是分家的话,多少东西是我的?别以为住在荣禧堂里,你就是一家之主了!我不知道几年后才能回京,这一回多带几两银子,拿一些东西,你就嫌多了?怎么不想着你女儿在宫里那几年,家里送进去打点的那些金银呢?二太太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们若是阻拦我来拿东西,我不怕鱼死网破,反正我们今儿就出门了。”

贾政面色惨白,瞪大眼睛道:“二太太做了什么事?我这就找她来问话!”他不通世故,不惯俗务,当初贾赦和窦夫人把证据送到贾母跟前,贾母因王夫人有孕,便只训斥了一顿作罢,而后自然没有同贾政说起。自从贾珠亡故后,王夫人只当是报应,遂常常守在佛堂里吃斋念佛,重利盘剥、包揽诉讼等事儿都不敢做了,怕殃及到宝玉身上,贾政就更加不知道了。

贾赦说完这些话,走到贾琏跟前,低声吩咐贾琏道:“除了金子重些,其余的你别拣那些金玉古玩,多拿些字画书籍罢,这些东西轻便好装箱,抬出去也不显眼。”

相比起库房中的金银器皿古董摆设,贾琏自然偏爱字画书籍,何况这些东西传给子孙,比前者体面得多。于是,贾琏撇开装绸缎成衣瓷器家具皮子摆设的库房,直奔装着字画书籍的房间,单拣那些古今名家真迹孤本等挑选,但凡看中的都装进一口樟木箱子里。

贾琏搜刮了库房中四十余卷字画、数十张字帖、数十部书籍孤本宝砚等物,箱子只装了半满,仍余一半地方,记账的管事不懂这些比金银贵重,反而乐见其成。贾琏定了定神,索性将棋谱、琴谱这些都装了进去,犹未满,又挑了四五件小巧的瓷器古玩放进去方好。

贾政被贾赦看住了,哪里知道贾琏挑的是什么,见他只带人抬了一口箱子出来,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贾琏到底比贾赦懂事,挑的东西不多。

想到贾赦命人抬走的三箱黄金,贾政眉头紧皱,暗暗忧心,叹道:“琏儿只挑一口箱子的东西?这如何行?将来既要作万寿节礼,总不能太寒酸了。”他本不理俗务,贾琏如此,遂指着库房中的一座珊瑚盆景儿和一座宝石盆景儿叫贾琏带上。那珊瑚高约三尺,通体朱红,璀璨晶莹,拿了一千两银子都没处买去,另一座宝石盆景儿乃是一株鲜花,赤金绞丝为干、各色宝石为花瓣,精致非常。同时,贾政又指了一座金自鸣钟让贾琏搬走。

贾赦和贾琏如何不明白贾政的想法,相视一笑,他给,自己就要,便命人拿走了。

贾赦张望片刻,忽然瞥见一具古琴,蒙尘久矣,走过去拿在手里,用衣袖拂了拂上面的尘土,道:“这具琴放在这里没人用,我记得从前为了让元丫头学琴,特特开了库房让她进来挑选,她挑走了另两具古琴,都是绝世名琴,这具我就带走了。”

贾政见他拿的只是一具琴,并不在意,当然不会阻拦。贾赦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又去取了几处田庄商铺房舍的地契揣在怀里。他挑的庄子中地亩极多极肥沃,铺子地段亦好,其中夹着一张房契,这些贾政不懂,看他只拿了两处田庄和三处商铺的契约,便不放在心上了。

贾珍在外面见他们统共只抬了四口箱子和两座盆景、一座自鸣钟和一具古琴,暗叹贾赦实在是太过厚道,竟只拿了这么少的东西,想来是怕贾母怪罪罢?他不知道贾赦窥伺库房久矣,今日选来抬金子的壮仆身上都有些功夫,轻而易举就能抬起来,走动还轻便,乃因贾赦他们怕这一去途中生变故,央求林如海寻了这么几个退下来的壮年亲兵。

贾政有苦说不出,意欲告诉贾母一声,但是思及贾赦所说王夫人的把柄,却又不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贾赦父子将金子分装三辆马车,然后和陈娇娇母子等人会和。贾母早听人说一共抬了四口箱子出来,料想东西不多,也便不如何在意,她没有看到贾政的脸色和进库房前有所不同,命贾政带族中子弟送他们至洒泪亭回来。

不想到了洒泪亭,却见林如海带着林睿和林智也来了。林如海看不过贾赦的为人,却颇喜贾琏,因此过来相送。他们不上贾家门,自然来这里。

贾赦欢喜无限,忙命贾琏将今日得的古琴和两本琴谱、棋谱拿给林如海,同时又送了两幅画、三张法帖、一方宝砚和两件古瓷等物,道:“这是我给外甥、外甥女留着打发时间的,不许推辞,明儿我们还得常通书信呢。”

林如海知他们父子颇懂人情世故,便笑着收下,命林睿和林智道谢。

贾赦和贾琏见了,十分欢喜,方洒泪别过众人,启程离开。

陈娇娇母子坐车,贾赦和贾琏二人骑马,贾琏的马落了半身,离开洒泪亭几里,想到自家竟然搬走了三万两金子,贾琏至今犹觉不信,笑道:“等二老爷回去跟老祖宗说,不知道老祖宗该当如何捶胸顿足呢!老爷怎么知道老祖宗能答应咱们拿银钱东西呢?”

贾赦却道:“我早就打算好了,老太太答应了固然好,不答应,我就把二太太做的那些事说将出来,为了宝玉,老太太怎能不答应?想来老太太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咱们说要支银钱东西时并没有反对。”若是自己那样说了贾母还不答应的话,他就先斩后奏,先弄金银东西走。他虽不管事,但毕竟是一家之主,当真要做事,那些管事拦不住自己。

贾赦生来糊涂,也知自己做不好官儿,可是听贾琏说将来自家可能败落,他左思右想,实在是舍不得偌大的家业,若是分家的话,自己本来能分到一大半,凭什么二房惹了祸,反倒连该自己得的东西赔进去?因此,他早就打算好了,定要多弄些金银东西走。

字画书籍孤本等都是无价之宝,不可估量,三万两黄金就是三十万两银子,再加上贾赦拿走的地契和房契,数目也不小了,尤其是他拿走的房契是石头城的祖宅,两处庄子共计占地一百顷,是最大的两处庄子,底下各自管着七八个村庄的地。

贾赦暗暗打算了多时,就等着临走这一日出手,毫不拖泥带水。

他之所以如此行事,无非是先在众人跟前堵住贾母不答应的话头,然后含含糊糊地不提是金是银,而后再算计贾政不知事,方能得以功行圆满。贾赦明白贾政的性子,他恐王夫人之事非同小可,心里便先惧了三分,然后挑选其他东西时,尤其是房地契时,哪里的铺子,几亩庄田,他更加不会在意了。贾政长到如今五十岁,半点儿俗务不懂,贾赦却是知道的。

他们走的时候带走了大笔财物,虽非荣国府泰半家业,但是最值钱的几乎都弄走了,志得意满,但是贾母等人散了,从贾政口中知晓事实后,却是气了个倒仰。

王夫人大吃一惊,颤声道:“老爷说得可是真的?大老爷他们弄走了三万两黄金?”

贾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的罪过!大老爷口口声声说你做的那些旧事,你做了什么事情?我恐在人前失了咱们家的体面,只能忍气吞声地看着库房里存的那一点子黄金几乎都被大老爷取走了。三十万两,这可是三十万两银子!”

贾政虽不懂世故,却也知道三十万两之巨。

贾母万万没有想到贾赦口中说的三万两,居然是三万两黄金,正如贾政说的,府里就那么些黄金,几乎都被贾赦拿走了,剩下的有限。她望着贾政,怒气冲冲地道:“既然大老爷心思奇诡取了巧儿,你怎么不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若过去,他必然是无法弄走这么些!我原本只道他拿走几箱子东西罢了,再没想到三个箱子里头装的是黄金!”

贾母没有反对贾赦父子离京,不过因为心疼宝玉,连带善待二房,贾赦一房不在家,两家就不会生嫌隙,没了嫌隙,便不会生事,这样倒清静。因此贾赦开口要支取银子带走,贾母觉得贾赦言之有理,衣食住行打点使费都用银子,三万两银子虽多,但是一家子在外面的开销不小,故贾赦狮子大开口时不曾反对,只是三万两黄金?如何不让她心疼。

贾母言语之时,气得暴跳如雷,充满了对贾赦的恼恨,道:“还没分家,他就取走那么多金子,将来岂不是你们吃亏?二老爷,你难道就不明白?任由他拿走?”

贾政苦笑道:“长兄如父,大哥执意如此,又吓唬我说手里拿捏着二太太的旧事,我能如何反对?况且大哥和琏儿带了不少人过去,我原想打发人来请老太太的示下,结果却被拦住了,只能任由大哥恣意妄为。”

贾母听了,无话可说,对贾赦失望不已。

王夫人心疼得眼圈儿都红了,道:“才出城,若是打发人追,想来能追得上。”

贾母斥责道:“哪有大老爷前脚刚出门,咱们后脚就打发人去追的道理?到那时,咱们府上还不被人笑话死?何况,金子落在了大老爷手里,他肯还回来?追根究底,还是老爷胆子小,若是在他们出门前告诉了我,哪能出这些事。”

她们婆媳两个说话,却没一人回答贾政所问的旧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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