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刘承祐是没有注意过这些事的,底下的官员也少有汇报的。即便有被法办的,也只是走朝廷正常章程,按照个例来处置的。
然而,当这样的事情,成为地方通病之后,从全局来看,那便成为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一直以来,刘承祐所冀望的“皇权下乡”,似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经过这么多年,逐渐发展成为了新的弊病。
刘承祐有意削弱地方宗族、豪强的影响,通过这些军功地主、职吏来加强对地方的控制管理,但从结果来看,似乎也只是替代了那一部分人的一部分作用。
乡里军事地主阶级的崛起,只是代表一股新的地方力量,他们与原本的宗族、豪强、地主,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在名义上代表着朝廷,并且相较之下,对朝廷更加顺服。
国初之时,中央权威强盛,他们是天子与朝廷政策意志的延伸,有很大的积极意义。但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终将与地方势力相融合进化,最后根深蒂固……
有了这层认识,刘承祐突然发现,对于乡村的治理,他还是想当然了。皇权下乡,终究只是一个理想状态,是一个无法彻底解决的问题,在帝制社会的当下,似乎只能在一定时期,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善。至于更多的,只是妄想。
想通了这些,无奈的同时,刘承祐心情也是颇为郁闷。而这,比起赵砺案,更让他难受,无可奈何的憋屈。当然,这对于刘承祐而言,问题倒也没有那么的严重,因为这似乎只是社会治理问题,对皇权,对他的帝位,并没有太大影响。
不管那些军官地主怎么变化,本质上而言,都是维护皇帝与朝廷对地方统治的一股力量,只是这股力量的发展,与刘承祐的初衷有些偏差了……
“范卿来了!快座!”
“谢陛下!”崇政殿内,看了看传闻近来心情不佳的皇帝,范质陪着些小心。
“卿此来有何事?”刘承祐开门见山。
范质也不拖沓,呈上一封厚厚的奏章,道:“禀陛下,关于赵砺舞弊案,一应大小涉案官吏及人员,共计85人,在京的犯官及罪人,刑部、大理寺已然审定结束,判罚如下,还请陛下审阅!”
“嗯!”刘承祐应了声,拿起看了看判罚结果,眉头很快皱了起来,说:“是否太轻了?”
闻言,范质平静地道:“陛下,部衙判决,都是根据案犯轻重,遵照《刑统》处置!”
根据有司的判罚,在京案犯36人,情节严重,处以死刑的,只有11人。而刘承祐的意思,也很明显,是觉得杀的人太少了。
听其回答,刘承祐当即说道:“朕不是质疑有司判罚,只是当因情而断,赵砺之案,堪称开国以来第一舞弊大案,身为都察院事,掌监察重责,其身不正,其行不矩,恶迹昭彰,败坏朝廷声誉与权威,如不重典严惩,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何以警示天下臣工?”
见皇帝的反应,范质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拱手严肃道:“陛下立法,本以防奸,今有司已遵从其制而决,并无疏漏,如轻易改判,亦属枉法,亦是不公。如此,何以彰法之严肃,令天下人信服?”
好嘛,这范质又开始同皇帝顶牛了。
对此,刘承祐的表情果然冷了下来,语气也不善了:“范卿这是责朕用法不正,执法不公吗?”
“臣不敢,只是以理告之,就事论事罢了!”迎着皇帝的目光,范质丝毫不见怵。
闻言,刘承祐深呼吸几口,平复下心情,冷声道:“特事特办,此案,朕必当作从重处置批示!”
范质也平静地说道:“请陛下降诏,臣不敢署敕!”
“你!”
刘承祐被噎了一下,立刻回想起了当初,也是因为一贪污案件,刘承祐主杀,范质主依法判罚。当时,范质也是这般答复刘承祐的,而那一次,他选择了听从范质的建议。
但这一回,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刘承祐强硬地道:“此案所有涉案人员,判罚一律罪加一等!”
显然,皇帝是要强行为之了,然而对此,范质除了默然以对,似乎也拿不出什么办法了。而刘承祐这边,朱笔做下批复,直接交待下发。
强行落实自己的意志后,刘承祐的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那是舒畅的感觉,看着表情生硬的范质,突然朝他笑了笑,说道:“范卿,赵砺临死之前,给朕上了一道奏章,朕这里还有一些都察院的奏报,你看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完,刘承祐便命人,将那一堆的关于乡里军功职吏弊病的奏章,全部交给他阅览。
范质也平复下有些无奈的心绪,带着少许疑惑,接过翻看起来,表情也逐渐严肃。
第188章 后续
“陛下!”耗费了不短的时间,范质方才将刘承祐所给的资料阅完,抬眼观察了下皇帝的表情,微发感慨:“军中官兵,多无教养,受严苛军纪,行事作风粗暴,能维护治安,却多乏治务典事之才,更寡协调民情之能,有此景状,却也不足为奇!不知陛下有何示谕?”
闻问,刘承祐显得很平和,道:“既生其弊,又已知之,朝廷自当拿出有力措施,用以更正,还乡里一个太平!卿有何建议?”
皇帝表明态度,范质也认真地考虑了下,沉声应道:“针对乡里军吏,臣有三条建议!”
“范卿请讲!”刘承祐身体坐正了,看着他。
范质平稳叙来:“其一,针对既有地方军吏渎职、枉法、为恶者,当制令地方有司,进行清查,并依法处置,以肃法纪,还乡民一个清平!”
“这是自然!他们虽然是有功之士,朕赐与吏职、钱粮、田土,让他们荣归故里,既是酬功,是也为了让他们造福乡梓,宣达恩泽,不是让他们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今既触犯刑律,作奸犯科,自当厉行处置,以儆效尤!”刘承祐表示道。
讲皇帝那双目清明、纳言听谏的表情,范质心里微松了口气,他是真顾虑刘承祐又来些其他想法,以皇权强压法律。
拱了下手,范质又道:“其二,对于在州县镇乡村任职的诸多军吏,当责令地方州县官府及监察职吏,加强督查,并按期考核,予以陟罚升贬。”
“如此,怕也加重地方治理之务了,对于那些懒政庸官而言,可又要难过了!”刘承祐说道,似乎在调侃。
“说说第三条吧!”刘承祐又问道,显然,也是认可其二了。
对此,范质稍微迟疑了下,而后郑重地请道:“这第三,臣请陛下,对有功官兵,可赐其土地、钱粮,可予以治安、求盗、乡兵、狱吏之职,但典事治民之任,还当慎重。
究竟此务之弊,根源还在于大量军吏,无理事之能,爱民之心,而担治民之任。如此,怎能不出差错。
乡里吏职,虽然微贱,不入品命,却是朝廷治理民务、管束千家万户最直接的人员。其所起作用,甚至更重于州县命官,陛下也当明白此理。
是故,朝廷职官委任,还当取其品望,察其能才,不当仅以军功而委派。否则,长此以往,乡里积弊日重,必生民怨。
再者,十年以来,大量的军吏充实地方乡里,也使得冗吏激增,加重地方财政负担……”
听范质所言第三条,刘承祐脸上显然流露出少许异样,似乎不以为然。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道:“此固有此弊,却也不可仅观其弊,而忽视其利。朝廷委吏数万,难道全都是为非作歹之徒,岂可因少数人,而罪整个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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