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漫天寨间,得知北面的败讯,军心震动,尤其陆续逃归的深渡败军,更添焦虑。上下不免疑思,小漫天寨如此险固,竟被汉军半日而下,大漫天寨又能抵挡多久。
申初时分过去没多久,秋阳偏移,播撒在蜀寨间的光线也凄冷了几分。又是一支蜀军败卒,快步南来,满身狼狈,丢盔弃甲,手上兵器倒也还在。人不多,粗略一览,也就两百人左右,步伐匆急,似乎背后有饿狼在追逐一般。
近前来,在败兵中蹿出一名军校,看起来很壮实,操着川音,急声道;“我们是深渡的守军,快开寨门,救救我等,后边有汉军追击!”
在前面的半个多时辰内,已经收拢了一些被打散南逃的深渡败军,只是没此番人众。不过,听着那熟悉的口音,再见视野极处的山道间,已隐隐有汉旗闪动。
情况有些紧急,寨门的军校,顾不得多思,当即命人开门,同时派人通报有敌人军迫近的情况,向全寨示警。
“你们赶紧进来,别在门口挡着,立刻前方左寨,赵使君安排了地方给你们休整!”军校上前,指挥道。
领头的败军小校上前,合抬眼露出一道如沐春风的笑容,真诚地道:“万分感谢!”
“不……”在守门的军官还没体会到那道笑容的含义之时,只见一道亮光闪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砍翻了守门的蜀校,领头的军官,只高声呼了句“杀”,随即带人,朝完全没反应的寨口蜀卒杀去。在后边,“追击”的汉军,提进的速度更快了,不及片刻的功夫,蜀大漫天寨,杀声四起。
突闻寨前杀声,如发于耳畔,王昭远惊诧不已,赶紧命人去察问。赵崇韬亲自走了进来,看着王昭远,急声道:“王枢密就别再研究那寨图了,汉军突至,已经在攻寨了!寨门已破!”
闻言,王昭远有些不可思议:“汉军是不怕累的吗?夺了北寨,取了深渡,还敢奔袭我南岭坚寨?”
“什么?你说寨门已破!”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王昭远瞪大双眼:“不是让你们加强戒备吗?杀声方起,怎就破寨了?”
“一小股汉军,化作深渡败军,守门指挥不察,放了进来!”赵崇韬也是怒气冲冲的。
“该死!竟敢如此大意!”王昭远目眦欲裂:“汉军主力,必然踵其后,立刻派人夺回寨门!”
“我已经调军去了!”赵崇韬看着王昭远,严肃道:“王枢密,汉军大举攻寨,总不当坐于帐中拒敌吧!”
听其言,王昭远压下心头的震恐,起身提着佩剑,脚步趔趄地便往帐外而去。
而大漫天蜀寨内,已是混乱一片,就像一锅油中滴入水,陷入沸腾,剧烈,人涌声杂,喧嚣四起。此寨虽则庞大,工事也坚固,但在汉军成功冲入之后,结果就已然注定了。
王昭远与赵崇韬等蜀军将帅,还是做过挣扎的,指挥军队抵抗,但兵败如山倒,连遭打击的蜀卒,哪里能是气势如虹的汉军对手。鏖战一个多时辰,彻底崩溃,王昭远与赵崇韬,仅率不足三千的残兵,脱离战斗,弃寨向绵谷撤去。
途中,还遣人去绵谷,通知伊审征领军接应。然而,未至州城,便再闻噩耗,在大小漫天岭汉蜀激战之时,有一支汉军偷袭绵谷,伊审征不敌,带人弃城南逃了。
闻悉,如遭雷击,猛力地抽了口气,似乎要将空气中的凉气吸干一般,思及北上督战前伊审征那信誓旦旦的保证,他有种掐死对方的冲动。
同时,表情有些哀怨,怎么到处都是汉军的绕袭之师?汉军到底派了多少人迂回?这艰难蜀道,莫不是假的?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我等将为汉军所虏也!”王昭远长叹道。
“去桔柏津!”赵崇韬说:“只要渡口还在,我尚有一线生机!”
顾不得犹豫,二者又赶忙带人,不惜体力,急匆匆地转道绵谷西南的嘉陵江渡口:桔柏津。
夜幕之间,桔柏津上,烈火熊熊,泛红的火光,映照在竭力赶来的蜀军败卒脸上,绝望之色,尽显于脸。
放火焚烧浮桥的,并不是汉军,而是提前逃去的伊审征……
“伊审征误我!”凄厉的喝骂声,响起在嘉陵江边,迅速被风水声掩盖。
而在蜀师之侧,领军袭取了绵谷城的郭进,晚一步赶到渡口,虽只带了两营追击,但见着王、赵这支败军,就像看到一块肥肉。未己,自东北边传来一阵晃动的火光,分食的来了!
这一回,是真的陷入绝境了!
大小漫天寨被破,绵谷城被夺,利州攻略,完全实现。
第141章 纳降
沉淡的暮色之中,阴冷的秋风肆意地在光秃秃的小漫天寨周遭肆虐,发出阵阵呼嚎,似乎在为成功夺取蜀寨的汉军欢呼,又仿佛在替死去的士卒哀鸣。
插上了汉旗的营寨内,灯火通明,仍旧在忙碌中,李彦、韩继勋、何重建等将领,有序地处置着善后的事宜,安排着驻扎事宜。
参与攻寨的士卒,血战一场,都得到了最周全的抚慰。休息的休息,疗伤的疗伤,被俘、投降的蜀卒收缴兵器、甲胄,移于前寨,集中看守。
最忙碌的要属于张美,除了盘点缴获,安排人手清理战场,收容双方阵亡将士的尸体,还要做后勤的调度调调整……
即便经过简单的清理,营寨尤其是战斗中寨间的血腥味道仍旧浓重无比,肃杀之气也未消减,从那激烈的拼杀中摆脱出来后,更添几分凄冷,就如那凄切的蝉鸣一般。
作为主帅的向训,作为胜利者,踩着鲜血登上敌寨,望着营寨的景象,满脸的感慨。在白日,即便攻坚最激烈,汉军死伤最重的时候,他都心如铁石,面无表情,以极其冷酷的姿态,鞭策着士卒冒死而战。然而此刻,向都帅竟然连连唏嘘,重重慨叹。
跟在其侧,慕容承泰不禁纳罕:“都帅,此战我们大获全胜,一日破敌,一战踏平漫天岭,正当振奋激昂之时,何故做此叹息?”
见慕容承泰满脸的兴奋之情,向训说道:“为将者,慈不掌兵!若说我对死难的双方将士心生怜悯之情,只怕有人会觉得我虚伪吧!”
慕容承泰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向训的心情,在他的印象中,向都帅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就今日的督战间的情形来看,有将校以伤亡过大建议缓攻,都被他断然拒绝,强硬的督促攻寨,不给蜀军喘息,同样也不给汉军喘息,那是何等强势霸道!
大概是察觉到了慕容承泰的疑惑,向训微微说道:“或许是我老了吧!是以心软,感慨良多!一将功成万骨枯,累将士们如此伤亡,我心难安,更不敢居功啊……”
很快,向训脸上便隐去所有情绪,招呼道:“走,我们去看看受伤的将士们!”
小漫天寨的攻防,汉军的伤亡并不算低,直接阵亡就有上千,轻重伤者更倍之,即便蜀军战力不支,强行攻坚,仍是拿人命去填。而蜀军的死伤则更为惨重,约四千卒,能活着被俘的只有不到500人。在破寨之后,许多杀红了眼的汉军,有过一场放肆的屠戮,费了些功夫,方才抑止住。
小漫天寨的战事已经结束,但死亡仍在持续,即便北路向训军中足足配备了五十名医官、医士,仍旧有诸多重伤者不及救治而亡,当然,有的人是真的救不回来……
汉军之中,要属怀德军的伤亡最为惨重,从征共六千人,一战伤亡了三成。但通过这一战,“蜀卒”为自己正名了,伐蜀汉军中的“鄙视链”也受到极大的冲击,此后,这些“蜀卒”方可真正地挺起胸膛做汉军了,再没有比鲜血与死亡更沉重有力的宣言了。
“所有受伤的将士,必须尽力挽救,不要吝惜药石,如果缺了,找张美,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筹措调集!”巡视过伤兵营后,向训做出了强力的指示。
“此战的伤亡,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啊!”回到临时帅帐中,向训再叹。
“但战果是辉煌的,付出的代价也值得!否则,真正强攻,就如王都将之言,死五千人,都不一定能拿下!”慕容承泰说。
点了点头,向训吩咐道:“派人去察看,大满天寨那边战果如何,天色已黑,告诉高怀德与王全斌,如难速下,可暂止进攻,等休整之后,再行取南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