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沟通河东与河北的交通要道之一,井陉关收到了朝廷的格外重视,从立国之初,就屯有重兵,甚至于在当初刘知远与汉廷诸公的筹谋中,河北局势若有反复,则依井陉,据守太行,以免影响到河东根基。
不过,后来在刘承祐的支持下,赵延寿率燕军北伐,成功夺取幽州,再其后,契丹实力大幅北缩,并被逐步清除出河北,再加上魏博杜重威的平定,井陉的局势也就没那么紧迫。
再其后,就是大汉北面防线的逐渐巩固,河北形势向安,井陉的军事地位则进一步降低,而驻军也逐渐削减至如今的五百卒。
但是,不论怎样,井陉的重要性,仍旧摆在这儿,并且随着河东、河北的安定,商业上的用途也被大力开发,行旅路人,络绎不绝。
关城依山傍水,坚固险峻,易守难攻,乃是基本属性。不过,站在关楼上,刘承祐的注意力,却不在城关的防御上。
涧水在城关前流淌,蜿蜿蜒蜒而去,并迅速隐入深山老林之中,水流击壁碰撞的声响,不断回荡在城关周围。朝西望去,山道的通得很远,虽然曲折,但视野之中的道途,显然是经过开拓修整的。
在城关内外,有不少篷寮驿舍,其间拥塞扎堆了大量的行旅客商,因为御驾至,井陉关暂时戒严,使得东来西往的行人,不得不约束于其中,等待开放。
虽然大汉在国境之内,已然废除了大部分关税收,但井陉等特殊关卡,仍旧保留着,三司还专门派遣市吏管理税收,所征之税,除了一部上缴朝廷之外,剩下的都用来加固关防,开通山道。
而眼下的井陉关,除了是军事要塞外,也是河东、河北两地商业交流的场所,尤其是太原、真定两府。在关内,同样划出了一片区域,作为市场,不仅是商旅行旅,周遭的百姓,隔三差五,便齐聚于此,交货易物,如此三四年下来,越发繁荣。据察,每逢季秋,扎聚于井陉的商贾百姓,最多时曾突破了七千人,不可谓不多。
“如今井陉这边,每岁可获多少关税、市税?”摸着坚硬并显阴冷的关墙,刘承祐询问被唤至面前的井陉市吏。
应该是头一次见到皇帝,还是被这般温和地问话,市吏显得很是局促,身体紧绷着,平日里管理关市内的精明伶俐全然不存。
见状,刘承祐的态度更显亲切了,说:“你不必紧张,朕只是随便问问!”
“回陛下,关税三千余贯,市税一万九千余贯!”市吏稳了稳心神,应道:“近几年,都在逐年上涨,明岁当会更多!”
“这不算少了吧!”刘承祐有些把握不准地说。
“不少了!”市吏赶紧道:“臣到任井陉已有六年,犹记得,最初关、市税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三千余贯。这些年,治安宁定,朝廷又取消各地关税,来往的客商多了,百姓也争相集市交易,税收也就得到了空前的增长!”
刘承祐稍微盘算了下,到如今,大汉朝廷每年岁入,也不过一千两百万贯,这么比较下来,井陉这边税入,也就不像表面数字看起来那么凄惨了,甚至算得上充足。
“都是以何等标准收税?”刘承祐问。说起来,刘承祐还真没仔细关注过。
“按照三司的规定,以车马、重量、货物价值作为评判依据,不过,不同的货物,税收管理,都有所不同!”市吏答道。
“如此说来,要做好这个税吏,倒也不容易啊!”刘承祐微微一笑。
“只是根据朝廷的规定做事罢了,有驻军在,来往的商贾都很守规矩,于臣等而言,算不得繁累!”市吏答道。
点了点头,刘承祐沉吟几许,突然伸手,指着封闭的城关,对镇将道:“开关解禁吧!那些商民等得辛苦,倒也不需因为朕,坏了井陉的日常秩序与贸易!”
“是!”镇将当即吩咐人传令。
“走,带朕去关衙歇歇!”刘承祐又看着井陉镇将。
镇将年纪不算大,应该不满三十岁,样貌普通,脸上还带有少许粉刺,不过胡须很稠密,毛茸茸的。关键是,姓孙,叫孙全晖,乃是孙方简的儿子。
注意着井陉城中的建筑、街道,既熟悉又陌生,在刘承祐看来,变化很大。刘承祐此前来过井陉两回,一次是国初收复恒州(今真定府),前来视察关卡。第二次,是乾祐二年冬巡,那一次,原本是打算同皇叔、太原王刘崇见上一面的,不过被刘崇拖辞婉拒了。
到关衙,落座方喝了两口水,便见镇将孙全晖,当堂拜倒,磕头道:“请陛下治罪!”
面对他突然的举动,刘承祐倒没有什么意外之情,眼中玩味之色一闪,挥了挥手,道:“孙将军不必如此?你将井陉镇守得不错,治安稳定,道途通畅,正当给你表功,何谈罪过?”
闻言,孙全晖语气郑重,说:“陛下,定州的事,末将有所耳闻,家叔其行,罪责重大,今伏乞治罪以赎过!”
“不必如此!定州的事,已然过去,对你叔父,朕也已有结论,已做处置!”刘承祐笑吟吟地看着孙全晖:“再者,叔是叔,侄是侄,朕不搞株连,你也不必因此而不安,继续当其职,谋其事,这井陉,仍需你驻守!”
“起来吧!”
听皇帝这般说,孙全晖这才释然,松了口气,起身再拱手深揖:“谢陛下!陛下心胸之宽广豁达,末将感激涕零!”
见状,刘承祐脸上仍带着和煦的笑容,说道:“朕来井陉之前,还收到了一份请罪奏章,来自你叔父孙方进,也是让朕治罪!你们啊,却是多心了,忠奸如何,朕心里自有一杆秤,不至有昏聩猜忌之举!尽可放宽心!”
孙全晖闻言,先是有些讶异,而后道:“陛下如此推诚置腹,末将惭愧啊!”
对于孙氏叔侄主动请罪的表现,刘承祐这心里,还是感觉很舒服的,仍旧以一个亲和的态度说:“你父、叔,于国都是有功的,尤其对契丹打的几仗,很提士气!”
“据说,二夺飞狐寨,你可有先登之功,亲自斩杀了七名胡虏,还因此负伤!”刘承祐的语气很肯定。
孙全晖咧开了嘴,浓须都颤了颤,但表情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陛下竟然对末将的履历,如此清楚!”
刘承祐淡淡一笑,那是自然,每至一地,他可是提前做好功课的。
“为大汉立过功,为朝廷流过血,对于这样的功臣勇士,朕厚待还来不及,又怎会以他罪加诛?”刘承祐道。
“陛下的恩情,末将永不相忘!”孙全晖当即赌誓。
第98章 山道
警告:本章特水。
自井陉走太行入河东,约以百里的山道,便至平定县。通往平定的山路,呈东北——西南走向,就像一条狭长的走廊,经过历朝历代的开拓、平整,井陉道已经不那么逼仄,崎岖或有,曲折亦有,却也通畅了许多。
即便如此,对于御驾行营数千人的大队来说,想要通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为减少负累,刘承祐直接下令,行营抛去所有辎重大车,改轻装小车行进,包括他那宽大沉重的銮驾,也没带走,而是乘小车,或骑马。
山道的难行,刘承祐早年是体会过的,然而养尊处优多年,再次经历一番,却也难熬。坐车颠簸,骑马难受,到后半段,刘承祐干脆选择步行。
青山幽幽,古木森森,夹道山壁,高峻雄奇,路面道左,有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周遭鸟叫蝉鸣,催人瞌睡,正值仲夏午后,天气炎热,虽有林荫之遮蔽,但拘束在山道中的闷热,仍旧让人感到不适。
大队行进在起伏周折的山道间,军队保持着行军的严肃,石守信安排很到位,两年前经历了在秦凤的对蜀一战,对于山道行军,很有经验。
勘探道路,清查林壁,交通侍卫,石守信安排得十分到位,只为了保证御驾的安全,以免不测之事发生。在这山林之中,风险总是被放大的。沿途还能遇到些民间行旅,也都被及时控制住,等帝、后经过了,方才放行。
刘承祐并不认为石守信小题大做,刻意表现,反而对他严谨负责的工作态度与作风,表示认可。事实上,经过此番护卫北巡,回朝之后,石守信的军职又将向上提一提了。
这么多年以来,当过行营都部署的,无不是大汉的高级将帅,慕容延钊、韩通、赵匡胤等人,都是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