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小人……”一名老汉,带着一名小童,满身寥落,卑躬屈膝。
一张嘴,便被检查的蜀军抽了一鞭子,嘴里叫骂道:“一大把年纪了,又穷又衰,学人家逃难,真是不知死活!”
“滚吧!”指着身后的浮桥,军士蔑视道:“过了河,不准久留,尽快离开西县!”
时间缓缓流逝,冬风越来越急,越来越凉,沮水渡口前聚集的难民终于少了些,但气氛却越发紧张起来,有股子躁动感,似有猛兽来袭。
指着边上聚集起来的一百多名丁壮,朝一名队长下令道:“把这些人,押到城下,交给壕阵使!”
“是!”
吩咐完,回首看着渡头前仍旧扎堆着的近千难民,眉头紧锁。军校心情越发烦躁,没法不烦躁,汉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来了,被派在渡口盘查甄别难民,虽然能捞取些油水,但太过危险,以如今的形势,也无大用。
“闪开!闪开!”恰此时,远远地瞧见,几名蜀骑飞奔而来,顺着驿道,蹄脚飞踏,直到靠近,也不见减速。
难民们慌忙闪躲,磕着碰倒一大片,直到拒马前,方才勒马而止。这是蜀军的驿卒,领头的喘了几口气,大声道:“兴州军情,我们过河禀报,快将拒马移开!”
军校却没下令放行,而是先上前问道:“兄弟,兴州情况怎么样了,可否告知?”
看了他一眼,驿骑士眉头拧,拒绝道:“紧急军情,非你所能打探!”
此时的蜀军军心,早就波动不安,连败酿成的动摇,使得他们也不似平常那般守规矩。军校当即道:“你就告诉我,兴州还在不在守军手中!”
“你若不说,也别想过河,就留在这里陪我们!”
迎着军校这恶狠狠的目光,驿骑也有些无奈,环视一圈,也只能压低声音:“我们只是奉命来报信的,离开之前,顺政城还未破,但现在如何,不知!”
观其不似说谎话,这才下令放行,拒马一开,后边一群难民,当即涌上,意欲闯关。看守的士卒也是够狠,挥起刀,持着枪,便大造杀伤,几十条性命,再度使人冷静下来,不一会儿,渡口静了些,又一会儿,响起一阵悲戚的哭声……
西城中,守备衙堂内,李廷珪与赵崇韬、韩保贞二人,正在议军。三人是眼下北面蜀军中最有权威的了,得知兴州来报,立刻接见。
驿骑的消息,很明确,他们受兴州防御使的命令,前来通报,汉军攻城愈急,城将破,为保一城军民性命,打算献降,请西县这边做好准备。
闻之,三个人互视了几眼,表情愈加沉凝。李廷珪微摇着头,苦笑道:“这安防御,投降之前,还遣人来提醒我们一声,倒也算是尽最后一份情谊了!”
“人心离丧啊!”赵崇韬叹了口气。
李廷珪看向驿骑:“你们一路赶来通报军情,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饱食一顿!”
“谢使君!”
“顺政城兵力薄弱,防御不固,本为缓敌之城,失陷是早晚的事,拖了汉军这几日,已是难得!”韩保贞严肃着一张脸说道。
“顺政距离西县不过八十里,道路也算通畅,兴州既下,最迟明日,汉军将临关城了!”李廷珪怅然道:“我们需做好准备了!”
“眼下,西城内虽屯兵两万,但多辅卒民丁,北边撤回来的士卒,编制混乱,士气低落,唯一可战者,只有南郑支援的三千禁军……”赵崇韬表情严肃地分析着:“汉军此番动兵虽则不多,兵锋正锐,气势正盛,又是向训亲自统兵,不易应付啊!”
“不管如何,西县这一关,绝不会再放汉军,让其轻易得逞!”李廷珪严肃道,看着赵、韩二人。
顿了一下,李廷珪面上郑重之情愈盛,说:“二位,以西县的情况,想要守住,仍旧不易!论城池之坚利,还当属南郑。我希望二位,能够回南郑,整顿兵备城防,我在此,拖延汉军!”
“李兄,你这是?”韩保贞从李廷珪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异样。
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李廷珪长叹道:“我受两代君恩,拔为将帅,统领大军,却战不能胜,守不能御,屡战屡败,丧师辱国,竟至危亡,边情日急。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实无颜面,再见陛下,也不求陛下宽宥,唯有拼死一战,以报国恩。就在西县,势与城池共存亡!”
李廷珪说得严重,意志坚决,已有死志,从其眼神中流露出,赵崇韬与韩保贞都感受到了。
第269章 先锋慕容承泰
对于李廷珪的决议,赵崇韬与韩保贞二者考虑过后,不约而同地答应了,其意既决,他们也不拂之。共御汉军,虽接连失败,但李廷珪尽力忠诚,还是值得信任的。散议之后,赵、韩而二人即率亲兵,退往南郑,整顿兵备,缮城修橹。
李廷珪这边旋即下令,闭塞绝关,全城戒严,亲自安排布防,筹备了一支督战营与预备营,将所有可用之丁壮尽数集中起来,深筑沟垒,搬运军械,打磨戍城之檑木滚石。
又以汉军器械之利,尤其是霹雳车、火油弹,长了教训,又于城垣上下准备了大量沙土、河水,以备之。又将城内老弱,尽数驱逐向东,完全一副对抗到底的样子。
但汉军的到来,比李廷珪想象的还要再快。
从兴州至西县的山道间,一支汉军,正沿着山路,向东行进。人马并不算多,只一营五百步骑,前后各百骑,中为步卒,备有三十余辆驮车,速度不慢。这是汉军的先锋军队,领军的乃是慕容承泰。
此番进取汉中的行军路线早已定下,别无通道可取,西县就是进军南郑的最大阻碍,不得不破除。早早地便探查得西县的动向,拿下兴州后,向训自领大军于顺政城休整,而遣一军先发,用为前锋,开道通路,试探敌情。
慕容承泰是主动请命领军,跟在向训身边历练了这么久,此番又经历前后大战,有了些带兵的经验,是故,略作考虑后,向训还是同意了,给他这个独自领军的机会。
即便如此,向训还是叮嘱了一番,进军勿急,小心埋伏,试探为主,勿擅攻城。即便头顶着诸多叮嘱与约束,于慕容承泰而言,仍旧兴奋不已。
进入冬季以后,汉军的军队,也都换发冬装,尤其是西南诸军,更是最先到位。内衬袄子,外裹披袄,头裹墨巾,脚踩麻鞋,一应军服,保证御寒。
策马在前,带着麾下,顺着川陇驿道,从容而进,保持着戒备,随时可投入战斗。被派为先遣的将士,自然都是西南军中的精锐,跋涉数十里,也未见多少疲色。
慕容承泰行军布置,也是有板有眼的,候骑撒得很远,足十里外。所幸,蜀军的精力都在西县的城防上,并没有设阻、埋伏,连道路栈道都没有什么破坏。
一路顺畅,除了零星一些向东的难民,再无阻碍,倒让人一路小心翼翼的慕容承泰大感无趣,嘴里嘟囔着:“原以为进军会有些困难,么没曾想这般顺利,我若是蜀军,怎么也得将驿道破坏……”
“蜀军败亡如丧家之犬,亡命尚且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身边的营校,语气轻松地对慕容承泰道:“如此也好,先锋进军本是苦差事,若能让我们轻松赶到西县,岂不美哉?”
驿道曲折,蜿蜒向东,四目尽是高岭险壁,山风寒峭,慕容承泰不由搓了搓手,笑道:“天气渐冷,我倒希望,蜀军能够主动出来迎战阻我,届时也好让我等松松筋骨,暖暖身子!”
“蜀军恐无其胆啊!”
如今,汉军的官兵们,多多少少,都带有了些骄气,将士多鄙视蜀军,这是连胜之下,带来的影响,不可避免。都知道不能轻敌,但情绪上来的时候,又岂顾得了那许多,尤其对于中下级军官而言。
一直到出山,靠近沮水,方才得报,前方异样。
沮水渡口,浮梁已然被焚毁,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燃烧的气味,明晃晃的火光,映衬地天色都黯淡许多。
傍晚时分,汉军的军旗,飘扬于沮水西岸。渡头边,仍旧滞留有数百难民,各个望着燃烧的浮梁,悲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