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看着“仙风道骨”的冯道,刘崇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冯道揖手行礼:“老朽冯道,见过大王!”
“原来是宰相当前!”刘崇点点头,问:“冯相公,是亲自来,将孤投入狱中吗?”
“大王说笑了!”冯道老脸上洋溢的笑容不减,指着身后的排场,说:“岂有以礼乐彩旗,而迎罪徒者。陛下闻大王南来东京觐见,特令老朽来迎,为大王一家接风洗尘!”
“当真?”闻此言,刘崇原本黯淡的眼神,顿时亮了几分,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问:“皇帝是此意?”
“老朽岂敢矫传君命?”冯道爽朗一笑。
“礼部已准备好宾驿、酒筵,就待大王入席,等吃饱喝足,再行进宫,觐见陛下!”冯道手抬起,朝后一伸:“大王请!”
城西宾驿,被清理得很干净,专供刘崇一家,吃得很香,这一路来,担惊受怕,原以为到京之后,是牢狱待遇。但眼下看来,结果如何仍旧未定,但朝廷透露出的信号,总归让他们燃起了些许希望。
雅室之中,一桌不算太丰盛的酒食,未动一筷,只冯道、李少游、刘崇以及刘承均在座。气氛有些压抑,刘崇默然而坐,对冯道的劝酒没有应承,麻木良久,看向冯道:“冯相,能否告之,皇帝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孤?”
“老朽愚顽,天子的心意,岂是我所能猜度的!”冯道微微一笑,再度举杯:“大王莫急,还是听从天子之意,饮宴罢,再进宫拜见陛下!”
忧心忡忡,味同嚼蜡,一直到申时,方才在引导之下进宫,单独一人。剩下那一大家子,被单独安置。
开封,不是刘崇第一次来,但烙印着刘家痕迹的汉宫,却是刘崇第一次见。比起晋阳宫,还是要堂皇大气地多,这是刘崇最直观的感受。
说起来,开国足足六载,身为宗室之长,天下第一节 度,刘崇竟然从来没有到京师来过,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合适的。即便说给平民百姓听,都会觉得其心怀反意。
在宫人的引领下,越过一道道高大的宫门,向崇政殿而去,靠着双脚,缓步而行,一步比一步佝偻。
进入政殿之时,里边只刘承祐一人,伺候的郎官、内侍、宫娥都被他屏退了。打量着刘崇,一股年迈、衰颓的气息,扑面而来。刘崇在刘承祐的脑海中,相貌已经很模糊了,但他还是没想到,刘崇会以这样一副衰老惨白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
“罪臣,刘崇参见陛下!”低眉垂首,颤着声音,第一次向大汉第二任皇帝刘承祐,叩首磕头。
这副老迈不堪的模样,又是亲叔叔,随便换个人,心或许就软了。刘承祐则默然不作声,就这么平静地审视着他。
没一会儿,刘崇就有些受不住了,不只是心理,还是那双膝盖。
“皇叔,晋阳而今,是如何地高大巍峨,富庶繁华?”终于,刘承祐开口问了。
刘崇抬头看了刘承祐一眼,低声道:“晋阳士民,深受罪臣恶政,谈不上富庶!”
“是嘛!那朕屡次邀请皇叔,南来看看东京,看看我大汉都城之繁华,为何不来啊?”刘承祐轻声问道。
不待其回答,继续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慢慢数来:“乾祐元年,先帝驾崩,朕登基,皇叔以镇守河推脱;乾祐二年,朕北巡,邀皇叔于土门,托疾;乾祐三年,朕想与皇叔共赏中秋,皇叔以释门作乱,脱不开身;乾祐四年,朕过嘉庆节,皇叔说要防备契丹……”
“陛下别说了!”刘崇绷不住了,伏地埋头,道:“臣自知罪孽深重,追悔不已,行将就木之躯,仍有陛下区处,而今所求者,只望陛下念在同宗之情,绕过我那些子孙!”
听其言,刘承祐淡淡地笑了:“皇叔这是何意?有何罪过啊?”
刘崇直起身,凝眉望着刘承祐,病态的面颊上涌出出一抹潮红,有点激动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刘承祐摇摇手,说道:“我以皇叔,多年镇守河东龙兴之地,保境安民,巩固大汉基业,劳苦功高,今功成返京,正在愁,如何赏赐了!”
刘承祐说这话,郑重其事,面无异样,倒令刘崇愕然,愣住了,一时无言。眼神深处,迷惑之中,透着意外与惊喜。
平静地目光落在其身上,刘承祐说道:“这样吧!朕在西京,准备了一座庄园,供皇叔一家居住。从今往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膝下,那么堂兄弟,有好些在外为官,没有见过皇叔了吧,朕将他们一并调到西京,给皇叔尽孝……”
“陛下,我,我有十几个儿子啊!”刘崇望着皇帝,语气中竟生出了些怨意。
“放心,朕给的庄园,足够你一家几十口住了!”刘承祐一脸微笑,又道:“另外,朕再命洛阳官府,划出一片地来,并发放粮种、耕具,耕读度日,陶冶情操,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这,这……”听此言,刘崇嘴里结巴着。
“就这么定了!”刘承祐眼色都没有闪动几下,又道:“对了,多年未见,太后那边,皇叔也当去问个安,想来她老人家,见到皇叔归来,会很高兴的!”
第167章 请辞
傍晚时分,刘承祐命人准备了一小桌御膳,单独宴请李少游。天子平日里,虽时有对大臣将帅,赏膳赐宴,施以恩德,但单独设席款待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整个朝廷上下,享受过此待遇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河东一行,办得不错,解我一心疾,去我一大患!”刘承祐举杯朝李少游相邀道。
双手持杯,恭谨地应道:“总算没有辜负使命,河东事定之前,臣可谓寝食难安,生怕所虑不周,出了纰漏,耽误大事,以至生乱。幸赖陛下威严,范相公、赵虞侯及诸效顺朝廷的志士相助,臣只是略尽薄劳而已!”
见李少游这副谦卑低调的模样,刘承祐会心一笑,看着他,说:“你不必过谦自菲,河东之事,前后皆是你挑大梁,不是随便换个人,都有统筹全局的能力,都能得我信任,付之于大权的!”
“陛下之信重,臣不甚感激,唯有结草衔环,效死以报!”李少游再度一拱手。
“游哥啊,我发现你,这两年来,在我面前,是越发拘束了,是什么,让你如此诚惶诚恐,谨小慎微?”夹了一块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道:“你似乎在有意疏远,功不敢认,赏不敢领。你,似乎很怕朕?”
听皇帝之言,李少游赶紧说道:“陛下天威,满朝文武,何人不心存畏服。臣自认与陛下亲近,爵禄甚重,托付大权,秉掌武德司,已是惹人注目。自不敢跋扈妄为,引人非议,以免给陛下添麻烦……”
“不,绝不止如此!”刘承祐亲自端起酒壶,给李少游满杯,轻笑道:“游哥,我也想了想,反思考己身。或许是刻薄寡恩,深沉多疑,让你警惧离心了?”
刘承祐说得轻松,李少游则是一阵心悸,连忙摇头:“陛下言重了!臣岂敢?”
“先别忙着否认!”刘承祐拾杯,轻轻地与之碰了一下,饮尽叹道:“大汉开国肇业,兼拥天下,宗室外戚,只怕没有不想着,同享江山富贵的吧。但是朕这些年来,对宗族之内,却是太过严苛了。
舅舅们陆续解权,甚至不顾太后伤心,让小舅去原州。皇叔刘信在许州守陵,业已三年,而今又轮到刘崇了……
所以啊,你心里即便有些疑惧,也是可以理解,我不会怪罪的!”
闻言,李少游却是起身,跪下了:“臣知晓陛下雄才大略,一心皆为大汉江山,社稷臣民,既无思念,所处为公,一令一诏,皆因制循法,无可非议!
臣为陛下牛马走,只知尽忠,唯陛下马首是瞻,岂怀他念!”
“你这是做什么?”听李少游这番陈情,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起来吧!喝酒!”
“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