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之下,晋阳城东大营,赵匡胤自诸路晋军中,挑选五百名将士,集中于此,多为各级军官。将台早已搭好,赵匡胤登台,只环视一圈,那阵阵议论声逐渐停止。
深吸一口气,赵匡胤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冲着这五百卒,高声道:
“弟兄们,在下赵匡胤,蒙天子提拔,忝居殿前司都虞侯,诸位这几日,想来也都认识我了。关于朝廷选兵之事,前段时间,军中多有流言,将士们心存疑虑,今日召诸位于此,就是为消除心中疑惑,正告诸位,朝廷绝无薄待河东将士之意。
我北来之前,天子曾召我垂训,说河东当山川之形胜,乃大汉龙兴之地,历来出英雄豪杰。河东兵士,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务农,对大汉江山的建立,是有巨大功劳的。立国以来,诸位戍守城关,防备契丹,剿灭盗贼,更是劳苦功高,令人敬佩!这些,天子都记在心中!”
“将军,天子当真记得我们?还赞我们的功劳?”或许是心存疑惑,又或许是刻意捧哏,台下其中一名军官问道。
“那是自然,本将绝无虚言!”赵匡胤当即道,斩钉截铁:“天子还格外叮嘱,让我敬待诸位将士,不得怠慢!”
“此次,我奉命为朝廷选拔良才猛士,充入禁军,到东京为天子效命。所选之人,必是河东精锐,豪杰猛士,饷俸一律依照禁军条制发放。到了东京,还将受到天子的亲自接见,赏拔!并且你们的家人,也当得到朝廷的抚恤!”
赵匡胤此言落,将士之中,已有波动,不少人面露意动之色。
赵匡胤则继续说道:“当然,所选兵额之外,剩下的弟兄,不会全部裁撤,只要合格,枢密院会将你们编为地方州兵,为国戍守,加增饷俸,另赏以土地、粮种、农具!
至于因年老、伤患、体弱之故,裁汰下的将士,朝廷也不会抛弃。天子已有令,针对这一部分将士,发放钱粮返乡,凭枢密所发名牒,到地方官府,同样领取土地,每人赏田五十亩。并且,士卒可为村里之吏,军官可在县镇当差。
这些,都是天子给你们的恩赏,尔等回营,当细告诸军将士,朝廷也绝不会亏待诸位……”
赵匡胤的话,已然说得十分清晰明了了,随着其话音落,当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李少游难得自闲情中摆脱出来,也到了营中,远远地看着,“万岁”呼声中,目光落在将台之上,赵匡胤那高大的身影上,嘴里感慨道:“这赵匡胤,还真是个人物!片言只语,便将军心安定!”
“若非天子的恩赏,能够打动这些河东军,岂能有他高居将台,施恩扬威的机会!”身旁,一名下属嘀咕道。
闻言,李少游猛地扭头,盯着其人,看得他有些紧张:“属下多嘴了!”
“不!你说得很好!”李少游却笑了笑:“关键,还是在于天子恩泽,厚待将士!”
事实上,此前刘崇在军中所散告的流言,不过针对选兵之诏进行曲解罢了,上下将士,所虑者,不过安顿之事罢了。
他们之中,很多人,当久了兵,猛地一裁撤,等于断了其生计。而今,明言解释宣告之,再将善后措施做到位,事即定。
第164章 寿阳郡公的忧患意识
乾祐五年四月初十,晋阳城南。
永利驿已然恢复如初,剑痕刀印被消除,损坏的门窗建筑也已修缮完毕,血腥味在一场夏雨之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并且,随着新安排的驿吏到,也恢复了接待,供官旅之人落宿。
驿外道左,足足二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分别装载着太原王刘崇一家老小,以及大量金银细软。
周遭,是为数不少的军卒护卫,禁军与武德营士卒加起来,足有两百多人。奉天子刘承祐诏令,由武德使“护送”太原王刘崇南下进京。
驿前的一座篷寮下,李少游、范质、赵匡胤相对而坐,比较随意,木桌之上,摆着一壶三杯,已有李少游新收的美娇娘伺候着斟酒。
“二位,我自南归述职,先走一步,尽去繁累,河东的重任,可就落在你们身上了!”李少游面带笑容,意态潇洒地冲范质与拱拱手。
“郡公洒脱,末将是既羡慕又佩服啊!”赵匡胤呵呵轻笑。
范质则还是一脸肃容,指着刘崇一行,叮嘱道:“郡公南下,还需谨慎,善加保护太原王,一路平安!”
“饮罢此杯,就此别过!”李少游微微一笑。
“请!”
排头的一辆马车,刘崇正坐其中,比起子孙家眷,他还能独乘一车。此时的刘崇,须发已然雪白,他年近六旬,岁数本就不小了,又遭逢大变,情绪起落之间,心神俱伤。
形容枯槁,面上的老人斑都明显了许多,靠在车厢上,浑浊的目光透过帘幕,朝外望去。一阵恍惚之后,发现了李少游的身影,一副浪荡公子的举止,漫步靠近。
只透过车帘口,朝里看了看,与刘崇对视一眼,没有多言语什么,只是招了下手,大声吩咐道:“出发!”
李少游终食言了,并没有同刘崇彻谈一番,以解其惑。甚至于,在刘崇被拘押起来之后,就没有再与之有过私下交流。
一名心腹下属,跟在李少游身边,指着后边的数辆装载满金银珠宝的马车,好奇地问道:“郡公,都是一干阶下囚,何以还让其保有这般多财货?”
闻问,李少游道:“陛下的诏命,只是让我们,将刘崇一家,完整地押赴东京!”
“他们犯的,可是叛逆大罪啊!”下属不解。
“事前为叛逆,事后则不一定了……”李少游幽幽道:“如何定罪,如何处置,都将由陛下一言而决,轮不到我们去考虑,做事即可!”
下属则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只是担心,郡公宽容善待于太原王,落入有心人眼中,会被打成‘同情’叛逆……”
“你嘴里所说有心人,指的是谁?”李少游嘴角扬起一道轻蔑的弧度,平静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太原王都是我的长辈,天子的嫡叔,留那些钱财,到了东京,或可令其活动活动,也许能够脱罪呢?”
从李少游的语气可以听出,他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传令下去,河东的事,都给本公缄口不言!”李少游突地,严厉地冲下属吩咐着:“记住,武德司察人言行,也要善加约束自己的言行。我盯人,难免人盯我!”
“是!”
此番河东政变,拿下刘崇,虽然见了血,死了数百卒,但针对于此事,当如何定性,至少在李少游眼里,还有些悬念。
若是刘崇正式举起反旗了,起兵作乱了,那么没得说,朝廷必发檄诏,将之打为叛逆,派兵征讨,将之挫骨扬灰。但是,终究事消于变乱之前。
刘崇有谋反之实,河东军有叛逆异动,东京朝廷,河东将吏,有很多人都知道,但到此为止,以善后的范质、赵匡胤为首,都有意地在淡化“谋反”,显然,是受了密谕的。
李少游呢,他大概猜得出天子的某些考虑,事情没有超出掌控,那么对如今的大汉朝来说,就不当再存在“叛乱”之说,尤其是皇室内部的倾轧,最容易让天下人非议、笑话,也不利于政局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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