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丧乱已久,人心之教化收拾,在刘承祐看来,就当在如此反复强调洗脑之中,潜移默化地,恢复宁定。对于宣慰司的筹划,刘承祐心中已有定议,南征还朝之后,就当提上日程。
王著,作为天子近臣,近来也被刘承祐下放到军中,做的便是宣威使的事。这个书生,虽然喜好清谈,难辨其治政驭民之才,但才思敏捷,一张嘴也很犀利,能用舌灿生花来形容。
而对于刘承祐委派,王著也很感兴趣,御前效力一年多,深感刘承祐之睿智练达,雄才伟略,王著早成为了大汉皇帝陛下的忠实拥趸,深信刘承祐便是天命所钟,用以削平诸国,结束割据,再造盛世。大汉天子,就当坐拥一个完整的天下。
在这样的信仰之下,宣扬天子德行与才干,王著岂能不干劲十足。比起其他的宣慰使,王著毕竟在皇帝身边待过,并且时间不算短,对于天子有更深入的了解。
不似其他人,因为和皇帝隔得远,许多事情,只能凭着固有印象以及近乎臆测的方式,去吹捧皇帝。王著则不然,他通过讲故事,讲天子具体是如何勤政、爱民、亲军、节俭……比起反复枯燥的洗脑,他讲的故事动人,士卒们也爱听,刘承祐似乎知道该怎么用王著了。
汉军南寨,小底军驻营,刘承祐在都指挥使孙立与都虞侯高怀德的陪伴下,巡视军营。殿前司三大军,龙栖、小底、内殿直,如仅论兵力,当属小底军,连龙栖军都比不上,此番南下,全军随征。
作为一个从底层士卒,一路厮杀拼命上来的将领,孙立的事迹,在军中还是很励志的。如论统兵之才干,孙立不足以帅万军,一个冲杀之将,汉军之中类似的军官何止千百,但刘承祐就是将他放在小底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上,看中的,就是其忠勇。
同时也让其他人看看,如孙立之才,跟对了人,献纳其忠诚,便绝不乏福报。要知道,在刘承祐早期执掌龙栖军,行改革之事之时,孙立还对刘承祐多有不逊,但栾城一战后,运道急转,得到了刘承祐的认可。
孙立脸上的胡须倒是越发稠密了,几乎蔓延到整个面颊,胡须上竟带着少许的冰渣,显得有些邋遢。
信步间,刘承祐指着孙立道:“身为一军主将,如此不修边幅,何以显将威?”
闻言,孙立一把抓了下自己的胡茬,笑道:“一打仗,没日没夜,这胡须就长得快!不过弟兄们都知道末将,没人敢笑话于我。”
官阶升了,爵位重了,孙立的性格倒是一点没变,在刘承祐面前,还是有什么说什么,也敢说。
见状,刘承祐点了点头,随口道:“朕听说你孙都指挥,近来嘴里牢骚不少啊!”
“竟有人传末将的谣言?”孙立一愣,怒容一闪。不过看着刘承祐的侧脸,拱手笑道:“陛下你是知道末将的,素来口无遮拦。只是南征以来两月有余,小底军自末将以下,都想着为国建功,为陛下尽忠。不过从开战到如今,风头全让侍卫司给抢了,我等怎么都是陛下亲军,岂能落后于人,那不是给陛下丢脸吗?”
“此言从你孙立口中说出,朕不意外,但类似的话,朕不想再听到!”刘承祐转头,直视着孙立:“殿前司、侍卫司都是大汉禁军,都是朕的亲军,都是以剑为犁,为大汉开疆拓土的勇士。这种挑起矛盾,影响军谊的话,不许再说,牢骚都不行!”
见皇帝认真了,孙立腰杆一直,道:“是!”
说着,孙立伸手捅了一下高怀德,朝他示意了下。见状,高怀德朝刘承祐一礼:“陛下,孙都指挥使为人心直口快,绝无他意,只是立功心切罢了!”
在此前的战斗中,担当主攻任务的,确实是侍卫司的龙捷、护圣、奉国三军,毕竟作为统帅的王峻,原本的军职是侍卫副帅。相较之下,小底军这边,不怎么出彩,孙立耐不住寂寞,也是缘由于此。
大舅哥开口,刘承祐当然得给面子,瞥了二者两眼,脸色缓和,说道:“有建功的想法,是好事,当勉之。不过战争,从不只是战场冲杀,尤其此次南征,事关国家大略,长远之计,朕容不得有丝毫怠慢差错!”
“仗打到现在,才开了个头,之后,有的是仗给你打,有的是功劳给你立!就怕你到了时候,机会来临,你抓它不住!”
“请陛下放心!”闻言,孙立当即向刘承祐保证道:“进攻寿春,小底军请命主攻,为陛下破城!”
偏头看着孙立,刘承祐想了想,点头:“朕允你一个主攻任务!”
“谢陛下!”孙立面色一喜,忙不迭地道。
巡至中营,刘承祐听到,沉肃的军营内,竟有少许的议论声,刘承祐眉头稍微皱了下。近前查看,正巧是王著在做宣讲。
“陛下,你容这些宣慰使在军中,多做口舌,大扰军心……”孙立在旁嘀咕道。
没有搭理孙立,刘承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站在将军的角度,宣慰使的存在,确实有影响,尤其是对他们掌控军队的影响。不过,正是因如此,反倒坚定了刘承祐的决心,说明有用!
第98章 军心可用
止住看守,站于帐前,侧耳倾听。帐内人并不算多,一百来人,都是基层军官,王著嘴里所说,却是关于栾城之战,刘承祐是如何的英明神武,得以大败契丹!
“……陛下亲率八千甲士,潜伏北行,袭向契丹大营。要知道,跟在契丹皇帝身边的军队,有好几十万,更有数万契丹的御帐亲军,扎下营来,绵延百里。在夜里,毡帐篝火,如星罗棋布一般,密密麻麻,无边无涯。
那等声势,气焰滔天,令人生畏。当时的龙栖将士,已得陛下调教,训练有素,精锐无比,皆是敢战之英勇,又添随陛下东出太行以来,连战连捷,士气正盛。
即便如此,面对契丹大军,上下将士,也不由心生忐忑。有将校以契丹势大,兵力百倍于我,劝陛下撤军,勿蹈险地。唯有陛下,见众人心生疑惧,面色如常,泰然自若,道:天道在孤,契丹纵拥兵百万,亦如鲁缟,一击可穿,诸位勿疑,随孤出战,赚取不世之功!
众人半信半疑,及至迫近敌营,方才发现,契丹连营之中,广竖白幡,悲戚之声,飘荡于旷野,却是契丹皇帝在陛下军临之前,已然驾崩了。
契丹人骄狂,这等情况下,竟不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反而于大军之中,操办其后事。这个时候,龙栖将士,顿时确信,天佑我军,皆大喜而望战。
唯有陛下,神色始终如一,胸有成竹。果断率军,集中力量以袭契丹大营,携破竹之势,摧枯拉朽,一举击破契丹大军,取得栾城大捷这惊世之功。
陛下进攻前,栾城周边,只夜风轻拂,但发起攻击后,有狂风骤起,以助火势,席卷敌营。而陛下亲率虎贲,冲杀在前,战刀所指,敌兵即溃,而乱战之中,刀剑弩矢,皆无侵害,此殆上天所钟……”
王著在内,讲得是绘声绘色,神情激动,手舞足蹈。底下的军士,也听得认真,不少人都面带向往,恨不能亲自参与那等大战,取得那等功绩与荣耀。
“只可惜,我当初不在龙栖军,光是能够参与那等大战,就足涨威名,也不至到如今,也只是区区一百将!”一名百将,不由感慨道。
听其言,顿时有人拆台嗤笑:“那等大战,几十万敌营中,步步艰险,除了陛下神圣所钟,谁能保证安保无虞?就你这厮,能活下命来,就不错了……”
此言落,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王郎官,在下听说,当年契丹皇帝,是被陛下带军临阵斩杀的!和你讲的,有所不同啊!”
有人提出疑问,说明军官们的积极性是被调动起来了,王著自然乐得给他们解释。
王著所说,是栾城之战,诸多版本中,流传比较广的一个,也是最贴近官方宣传的,当然,不可避免的,夹带了一些王著的“私货”。
作为亲身参与了栾城之战的人,还是其中一军将校,孙立此时听着王著的描述,都不由得发愣。那一仗,他只记得一路冲杀,砍不尽的敌人,杀不完的仇寇,一直到重创将亡,若不是命硬,他也交待掉了。
但听王著这般“润色”一番,有那么一瞬,心中竟然产生怀疑,是否因为自己当初伤重,导致记忆出现了一些偏差……
不过看向身旁的天子,回想起来,当初刘承祐做出北上决定之时,从始至终,倒也确实自信从容。如今思来,若非天命所归,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并没有打扰帐中,只停留了一会儿,刘承祐带人走了,巡往他处。李昉作为行营记室,随驾在旁,欲言又止。见状,刘承祐说道:“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小心地瞥了刘承祐一眼,李昉说道:“臣只是觉得,如此妄议陛下,长此以往,有损君上神威!”
“嗯?”刘承祐也看了看李昉,只见其人,下意识地埋下了头。
背过手,刘承祐淡淡道:“颂圣,乃是为人臣的本分,加朕以誉名,何损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