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魏相公只是肺腑之言,非阿谀之词!”郭威在旁说道。
“朕前思,契丹形势,犹待观察。然辽使之来,至少让朕看清了一点,旧主亡于叛乱,新主继位,其君臣确是不愿作战。如此,朕可稍安心!二卿,可自归衙署,筹谋大事,朝廷的精力,要彻底转到南征事务之上了!”刘承祐对魏、郭二臣道。
“是!”
待二臣告退,刘承祐又朝王著吩咐道:“你去找一下冯、范二相,让他们好好与辽使谈,只需保证一点,不堕我大汉威严,万勿漏我虚实,余者,自行权衡。”
“朕想,辽主那边,给辽使的全权,只怕也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就如刘承祐所预料的一般,谈判之中,虽有争议,但总体还是比较顺利的,毕竟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
经过三日里几番和谈,双方议定,各自罢兵,解除边疆战备,各撤其军。这是最核心的一点,弭兵罢战,至于重开榷场,商贾往来,只是附带的。为表两国重续友谊,契丹提供良马一千匹,牛两千头,大汉则付之以等价之茶、盐、铜铁器。
重开之边贸榷场,由双方使者,在地图上点了十处,从云代之地,一直到幽燕。
原本,北汉这边,还提出了一部分领土要求,被萧护思强硬地拒绝了。不过,这不过是试探之言,万一敲诈成功了呢,没成,也不必在意。
领土的问题,暂作搁议,大抵是为了照顾北汉的情绪,萧护思答应,将今岁所俘之汉军士卒及百姓,放还。
辽使这般有诚意,北汉这边也作应和,释放俘虏的契丹部卒,人数虽则不多,但心意在。
后,萧护思又表示,可将被俘往塞外的前朝末帝石崇贵,放归中原。这显然有些“包藏祸心”的意图,但于刘承祐而言,契丹人用计也用得这般粗糙。
当年若是直接在河北,重立石重贵为帝,或许会给北汉江山的创立造成偌大的麻烦。但现如今,区区一个废帝,于汉天子而言,与蝼蚁又有何意?为表天子之任德,干脆答应,派人去接。
经过一番洽谈,北汉与契丹于东京,正式缔结和约,约为“兄弟之国”,至于谁为兄,谁为弟,争议一番,又搁置。至于纳贡什么的,提都没提。
约成之后,萧护思即辞,急欲回檀州向辽主复命,刘承祐则派了一队大内侍卫“护送”之,这返程中,可不能让其再看到国内虚实。
同时,刘承祐又以翰林学士承旨充礼部侍郎徐台符为使,随辽使北上,面呈国书,也算回访。
此番“东京和议”,乃局势所迫,仓促所致,但于汉辽两国而言,称得上共赢。辽国得意免南面之患,可放心安定国内,稳定政权,调整国策,以缓解耶律阮在位之时导致的内部矛盾;北汉这边,则可更加放心南略。
至于此和约能持续多久,还得看此后的发展了。于北汉这边而言,自然是越久越好。
第67章 宿州一线
乾祐四年立冬前的十余日,北国局势之波诡云谲,足以看花人的眼。汉辽两国,动大兵数十万,兵锋相迫,战争的阴云完全笼罩于河北上空,眼瞧着大战将起,戛然而止。
契丹换了皇帝,汉皇停止北征,幽燕一线边境,在两国上层的约束下,不约而同地停止兵戈,锋利的战刀收归于鞘,上弦的弓矢复置箭囊。
深处迷局者,几乎有些无所适从,其中要论难受者,要属既发之两司四万余步骑。行军的苦累,倒属其次,最重要的,大部分将士,都已做好了与契丹人血战的准备,然后收到军令,不打契丹了,转而向南进军……
不过,作为将士,纵然心有不解,听令即是。怨言嘛,倒也没有多少,即便有也只敢埋在心底。大汉文治之制,或仍旧不少疏漏,但军法上面,是足够完善的,军营之中,口吐怨言,便要重罚,而在战时是要直接杀头的。再加天子安插着各军中的宣慰使,也开始起作用。
大军持续向淮南挺进,作为行营统帅的王峻与慕容延钊在过东京之时,奉命入宫,接受天子圣训。刘承祐以其素来的风格,并没有赘言,直言淮南前营之事,尽委二卿,北面之事,朕自当之。
慕容延钊,向守人臣本分,谦恭地表示,必竭尽全力,为陛下攻取淮南诸州,占其土地、财货、丁口,消灭伪唐军队。在战略目标上面,慕容延钊领会得很到位。
相较之下,王峻则要骄狂得多。自从乾祐初年,率师抗蜀,鸡峰山一役大败蜀军之后,王峻就有些骄矜难制,即便在枢密院的两年中,也没磨平棱角。
此番,被委派南征前营事宜,直接拍着胸脯对刘承祐保证道:“淮南之事,自有臣料理,陛下勿忧,必尽取其地来献宫阙!”
气势很足,志气亦高,只是那语气,让人心中舒服不起来,但刘承祐恰恰是那种能忍的人。王峻的性格问题,还无法成为刘承祐放弃使用他的理由。
当然,刘承祐不是没想过换帅,只是一时间难以找到合适的统帅。有人提议过郭威,刘承祐直接忽视,并且记住了进言的那个枢密郎官。
而其他合适的人,国丈高行周染病,符彦卿需要坐镇邺都,郭从义兼领澶、滑守备,折从阮还在西北。至于其他的,要么不足以让刘承祐信任,要么能力不够。
要么,就完全是资历不足,比如慕容延钊,即便刘承祐已屡加提拔,但距离大军统帅,仍有一段距离,刘承祐也只能将他放在都虞侯的位置上。
虽然这些年,刘承祐提拔了不少青壮之将臣,但真到动大军的时候,还是得考虑资历问题。
用王峻,顾虑是此人骄悍难制,但放心之处,也是他的性格。这种性格的人,说实话,并不难对付。当然最根本的,还是王峻具备统帅大军的能力,当年在关中,为他御边却敌,刘承祐至今记忆犹新。
……
宿州,自朝廷制定淮南战略以来,就成为了大汉重点发展的边州。团练使赵匡胤,淮北粮料使王溥先后到任,再加朝廷各种资源的倾斜,两三年里,宿州在润物细无声之间,发展成为了淮北最重要的军事、交通、经济重镇。
一直以来,朝廷是将宿州作为大军南下的前进基地来打造的,为了将军事意图隐藏住,作为一州军政长官的赵匡胤,这近三年的时间下来,可谓操碎了心。
上马管军,下马治民,当然,这般历练下来,赵匡胤的成长很快,宿州已没有任何人再敢小视这个年轻的团练使了,“小赵使君”之民,甚至已传扬到淮南去了,毕竟只一水之隔。
到如今,州治符离城池之坚固,按赵匡胤的说法,以他宿州兵,可挡兵三万。而在符离以北,运河以南,赵匡胤已征集民夫筑起十余座大仓,各屯粮谷、军械、被服。到这乾祐四年秋末,随着粮料使王溥最后一批转运,所有大仓,已然满仓。
为了秘密修筑这些大仓,赵匡胤也是巧立名目,以造码头,修路,开渠为名义,能隐蔽消息便隐蔽消息。甚至于参与工程的民夫,都是赵匡胤请示朝廷,自宋州乃至更北的外州征召民役。
今岁春夏,淮南民饥,有一部分就食于宿州,奉命援济,赵匡胤便自其中挑拣了数百体壮者,用以缮仓,修建军事建筑,至今未放还,仍行集中营式的管理,有受不了的逃亡者,被赵匡胤下令斩杀,毫不留情……
处在南下第一线,军事交通要地,为了不暴露朝廷的战略所向,赵匡胤在宿州也算用心良苦,将他能想到的,都做到了。随便换个人,都难做到赵匡胤这个程度。
在东京,检察备战情况时,刘成友对于赵匡胤在宿州的政绩,是多加赞誉。事实上,按刘承祐的用人风格,赵匡胤早到升迁之时,不过一直压着,当然,就算朝廷要调他的职,只怕赵匡胤也不乐意。只要在南征战事中再有所建树,此后的赵匡胤必然一飞冲天。
符离以南百里,涡口,宿、濠、寿三州交界之地,涡水入淮之处。作为宿州的军政长官,赵匡胤再度带着麾下仅有的百骑,巡视到汉唐边界了。
以军事战略之重,宿州在大汉,也属团练大州,团练兵已涨至三千五百卒。以中原缺马,仅有的百骑,还是刘承祐自禁军中调拨给赵匡胤的。
在涡口西北,赵匡胤密筑一军寨,曰荆山寨,作为前哨观察。涡口东南,淮水之阴,正对着的,是涂山。
此时赵匡胤登高驻马,纵目远眺,秋末冬初之际,冷风萧瑟,兜鍪红缨随风而动,而此时赵匡胤的双目却隐现山河。
“赵兄,这一月来,你都在此地巡了两次,有何特殊之处?”在赵匡胤身边,是一名样貌粗犷的青年军官。
此人名党,为进,出身寒微,曾是叛臣杜重威的家奴,素来勇猛。当年高祖刘知远亲征平杜重威叛,元城破之日,为汉军所俘,后收编入伍。在禁军中,靠着一身勇力兼具冲劲儿,再加赶上天子提拔青壮,在从征河中的过程中,也斩了数名叛军,四年间,累迁至武节军营指挥使。
在今春顿丘畋猎之时,因表现出彩,被刘承祐记住了,后调职宿州,为宿州第二军指挥使,率兵卒一千。这些年中,刘承祐已然陆续从禁军中选人,充往各地州镇,既提拔有为,又起掺沙子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