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脚步,同王溥于宫苑内一角亭暂坐,范质遥望重重宫闱,说道:“而今朝廷,老臣隐退,权归中枢,诸部司职位,动乱仍众。陛下御临以来,锐意进取,厉行革兴,选贤举能,你我皆在此列。这两年制、常举,虽然也选拔了一些人才,但相较于朝中的情况,仍属后继乏人。这些情况,以你王齐物的见识眼光,想必也能看出几分吧。”
“老夫作为旁观者,也能看出来,陛下对你王齐物,是寄予厚望的。假以时日,政事堂必有你一方席位……”
一番论谈,让王溥沉默了一阵,尔后方缓缓起身,朝范质郑一礼:“下官多谢相公教诲!”
旋即,又朝向崇政殿方向,郑重一拜。
范质这番说辞,看起来,倒是有点为了撂事与王溥,而作忽悠的意味……
见王溥的反应,范质捋须,生硬的面庞上,多出了一道笑容,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闲谈几许,范质当先,返政事堂而去,而今的范相公,已成为政事堂中的骨干之臣,肩挑时务,权柄日重,威望渐隆。
……
秋去冬来,随着天气渐凉,动物收起了爪牙,朝廷也渐息大政,前后持续了四个月的“整佛治法”,在乾祐三年冬至日这一天,由皇帝下诏,中枢宣发,正式结束。
在这场名整饬、实灭佛的运动中,共废置堕毁大小佛寺计三万三千七百三十所,释放丁口约以二十三万人,另缉捕查究犯法忘逸之淄徒七千余人,仅各地上报,收缴土地七百六十余万亩。
至于财货、粮食之类,看得着的眼前利益,则更丰富。作为这场饕餮盛宴中占大头着,输往东京的铜料便有上千万斤,至于金银、钱粮更是无算,总之是肥了一波,陆续输入东京的巨大灭佛红利,早已让一干朝臣安心了。虽然,总少不了人闲言碎语,把“暴政”、“苛举”拿来说事,为此,武德司已教彼辈做人了。
此变之后,大汉全国寺院,仅余三千余座,系籍僧尼不足六万,大汉佛宗发展,遭到重创。
当然,巨大的收益背后,没能避免祸患。在这数月之中,诸道州共生民乱四十余起,民乱虽分大小,然地方将吏平乱亦有效率高低,手段差异,与乱之民死伤逾两万。并且河南之地,有不少僧尼偷偷逃亡南唐、荆南避难,虽然朝廷及时发令遣兵拦截,仍旧造成了不小的人口流失。
当然,南唐佛道益昌,这些宁肯远避他国的僧人,向佛意志显然坚韧,这些人到南唐,对于大汉而言,倒也并非完全坏事。
而受皇帝命,范质与王溥召集一干学士,就佛寺及僧尼的管理制定出了一套比较全面的制度,曰《大汉乾祐中外寺院僧尼管理条制》。
首先是寺院的存废,诸道州县镇,皆有敕额,以“功德”及户籍人数定之,无敕额而私建者,法办。
其次,僧尼系籍,需在官府登记,上报中央祠部,统一管理。系籍僧尼,定期考核。
第三,出家剃度,男女有年岁限制,男年十五,女年十三,另需家中父母、祖父母同意,已孤者需同居伯叔兄处分,即便如此,还需官府考验经文。全部符合条件,方与系籍。
第四,便是继续发展度牒制度了,对于往朝度牒,尽数废弃,而现存寺院之僧尼,需在一年之内向官府申领受牒,当然,免不了再被刮一层油水,毕竟官府也是有行政成本的。
至于其他,则是一些补充细条,禁绝先时僧尼聚众眩惑流俗之举,如戏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称变现还魂坐化、圣水圣灯妖幻之类,另增触例惩戒法办之条例。
这些条制,无异于对佛门的发展,再增加一层限制,刘承祐粗观而从之,没有更多计较,甚至对于这些条制,也并不是特别在意。此次灭佛,在他心里,实则属于一锤子买卖,抑佛发展,终究不是他最终目的。
他也不认为,靠着这么些条制,便能真正限制佛门的发展,释宗的生命力,实在太顽强了。他这一朝,或能压制,继世之君呢?隔世之皇呢?
在刘承祐看来,只要对他的宏图大业有利,国情发展,时世现状,需要他灭佛,他就做了,就是这么简单!
第7章 贵戚解权
乾祐三年的深冬,东京又下雪了,风加雪,甚大,三日方霁,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吉兆丰年。
宫城以南,龙栖军驻所,是雪后最先复员的军队,三日假归的士卒,在上下军官的统领下,进入训练状态。操练声中,又有数百士卒,搬运材料,修筑被风雪破坏的营房,人多力量大,一日便可缮复。
皇城外,诸里坊间,街巷内,窸窸窣窣的声音集中起来,动静却也不小,无论贫富贵贱,都忙着自扫门前雪。生活的气息,十分浓厚,孩童雪中嬉戏的欢笑声,亦为东京城增添了几分颜色,越远离皇城,越是热闹。
紧密的里坊间,难得有宽阔的街道,而寿阳公府,便坐落在一条视野开阔的街上,为一街之重。高门府邸,壮丽豪贵,规模惊人,府内,假山染霜雪,湖亭结冰层,林木萧萧瑟,但皆难褪其奢华之色。
寿阳公,武德使,李少游,太后的侄子,皇帝的发小、表兄……
初夏之时,以侍奉用事之功,刘承祐将李少游爵位晋为郡公,增扩食邑,赏赐金银、绸缎、美人,极尽恩宠,朝中无有甚者。
当然,突然这番厚赏,不是没有代价的,一系列的荣禄需要以其父李洪信退隐为代价的。
李洪信,太后的亲弟,天子的舅舅,时位居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是大汉两司军队中地位前列的高级将帅,握军权。早前为侍卫军副帅,不论其他,在天子刘承祐继位早期,作为一个制衡外将、保驾护航的角色,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当然,作用的时间,并不长,天子以出色的权谋手腕,快速地掌控局势,坐住皇位。然后,李洪信在军队中的作用,也慢慢地偏负面的。
大汉禁军的发展与变化,就是在不断的编制调整与人员变化进行的,核心目的便是宣威皇帝威严与加强控制。析分侍卫司,外放宿将,提拔青俊,赏赐收买,整饬军风军纪……
近三年的时间,可以说,外臣之中,掌军元老的威胁已经被刘承祐瓦解处置地差不多了,但对于刘承祐而言,仍旧不够,外戚亲族,成了他的目标。
首先针对的,便是李洪信。最初,怕李洪信不够聪明,没有暗示,直接明示其意,老李很不乐意,且不知趣,进宫向太后诉苦。毕竟是亲弟弟,李氏忍不住过问了两句,头一次惹得刘承祐不满,母子之间关系冷了几分。
还是李少游识时务,也比其父更了解刘承祐,心知真惹怒了这个表弟,他可不会真顾念什么甥舅之情。尤其在,真因此事坏了皇帝母子间的关系,必然引得刘承祐的愤恨,那将是自取其祸。
而况,太后能保得住他们一时,还能保他们一世,太后没了呢?
李少游平日里做人,或有些浪荡不靠谱,但在大是大非上,从来都是精明的。一番恳切的分析与奉劝,惊出他爹一身冷汗,再无迟疑,慌慌张张地进宫,主动向刘承祐请辞去职。
虽有所波折,面对舅父的“回头是岸”,刘承祐还是表示了接受,笑应之。解其军职的同时,晋其爵为榆国公,又加开国功臣称号,赏赐宅邸、庄园、土地,钱帛也不加少。也不遣其离开,留他在东京城内享福,此前他利用身份、职务、权力之便,赚取的一大片家业,也不过问,既往不咎。
李洪信去职后,便是另外两个舅舅,李洪殷与李洪建,有兄弟的例子在,都很识趣接受的天子的“交易”,各去军职,解兵权。
这,也算是一份赎买策略!
针对于外戚的夺职解权,倒不是刘承祐对他们起了忌惮之心,而是,这些人实在能力有限,不堪重用。
以李洪信为例,无州县之才,卒伍之术,徒以贵戚身份幸进。为人贪鄙吝啬,好聚敛,失人心。如若长以之居高位,掌重权,只怕非但没有益处,反生祸害。
几个舅舅,稍微能看一点的,也只有时任平卢节度使的李洪威(义)了,年初的时候,前节度使郭谨病逝,议以李洪威继任。履职半载,大显镇守之才,朝廷灭佛,淄青之地,少有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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