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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第777节(第1 / 2页)

七月十七日,大军行至榆木川扎营,朱棣病重在床,生命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他躺在御帐中,御帐周围满是肃穆的太监和侍从,而帐篷里的朱棣高烧不退,意识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徘徊。

朱棣梦到了朱高炽小时候的样子,那个胖乎乎、总是笑着向他跑来的孩子,那时候朱高炽腿脚还算利索,在梦中,朱棣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在燕王府的后山中玩闹,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欢声笑语回荡在耳畔,然而当朱高炽的身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朱元璋那严厉的面容。

朱棣害怕极了,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阴森的地府之中,被朱元璋怒斥着、揍打着,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

被朱元璋打的急了,朱棣委屈地大吼着:“爹!儿臣一生功绩,难道还洗不清这篡位的罪名吗?!”

朱元璋一怔,举着鞭子的手垂了下来,身影渐渐散去,眼泪从朱棣的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他慌忙爬起来,想要抓住朱元璋的身影。

“爹!爹!你别走!儿臣错了!儿臣不该顶嘴!”

“——爹!”

接着,梦境再次变幻,他看到了建文帝朱允炆,那个曾经被他夺去皇位的侄子,此刻却提着沾满了石灰的脑袋,诡异地、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

朱棣惊恐地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他从噩梦中惊醒,满身都是冷汗,高烧却是暂时退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朱棣躺在军帐之中,周围是昏暗的灯光和沉重的空气。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有些失焦,没有人知道朱棣在想什么。

伏在榻旁的朱瞻基见他醒来,连忙问道:“爷爷,您好些了吗?”

朱棣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很费力地说道:“我梦到你爹了。”

朱瞻基闻言,登时有些黯然.负责筹备后勤的齐王朱高炽因为积劳成疾,在大军北征的途中,就在北京病逝了。

朱棣又半晌没说话,他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辉煌,那些南征北战的日子,那些威武霸气的时刻,可现在的他却只能躺在这里,任由病魔一点点地吞噬着自己的生命。

朱棣又歇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当年在诏狱里,国师说我‘生于战火,死于征途’,如今一看,果不其然也不知道国师测月,测得如何了不管怎么说,与这等通天人物,相交一生,倒也不算遗憾。”

朱棣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已经病重,恐怕是撑不到回到北京紫禁城的时候了。

北京的紫禁城里,有一份遗诏,而他身边,也有一份。

现在太子朱高煦远在南京,无法及时赶回他的身边,朱棣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做出安排。

“先让人把随驾的内阁成员叫来,等唤完他们,再唤军中的公侯们过来。”

朱瞻基吩咐了帐外的太监去唤人。

而朱棣病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位曾经能披着重甲,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一整天的永乐大帝,此时竟然连从床上直起腰都成了奢望。

不得已,朱棣对朱瞻基吩咐道:“拿我的刀来。”

朱棣没有自称为朕,而是说了“我的刀”。

朱瞻基从刀架上,拿出了朱棣的宝刀,递给朱棣。

这把刀,是徐达大将军用过的那一把,朱棣曾带着它打完了整场靖难之役,登基后,将这把刀赐给了姜星火,姜星火用它斩下了常州知府丁梅夏的头颅。

永乐十三年的时候,在回到宣城敬亭山之前,姜星火又还给了他。

朱棣费力地按住新刀鞘外部装饰的金龙口中那颗小小龙珠,一个机关弹开,露出了藏在龙腹内的夹层,夹层里面只有一张柔软的、这折迭到了一起的黄色绸缎。

朱棣拿出了这份藏在其中的遗诏,遗诏是他作为皇帝的最后一道诏令,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期待。

朱棣的手很稳,他打开了那份黄色的绸缎,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

但朱棣却并没有看这份遗诏,只是把它放在了被子上,用力地拔出了鞘中的刀。

朱棣,是一名战士。

“锵!”看着手中的刀,听到这安心的出鞘声,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朱棣喃喃道:“马上天子死社稷,后世儿孙,就算不耻于我篡位登基,以我如今功绩,也可留三分敬畏了。”

“爷爷,你说什么?”朱棣的声音实在是太小,朱瞻基并没有听清。

朱棣没有得到答案,但他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他艰难地扭过头,看着帐篷的北侧,那里是狼居胥山的方向。

朱瞻基紧紧地攥着朱棣的手,却不敢发出声音打断朱棣。

朱棣竭力抬高了自己的音量。

“幅员之阔,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这是朱棣对自己一生的评价。

他这一生,威服漠北,击败帖木儿,推动变法,治理黄河,修《永乐大典》,舰队航行全球他的功绩,早已超越了汉之武帝,唐之太宗。

起兵造反的燕王朱棣或许有人唾弃他是乱臣贼子,可永乐大帝和他所开创的这个时代,留给后人的只有万古敬仰。

而就在这时候,忽然,整个天变得黑了,本就不怎么透光的御帐里,更是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日全食来了。

又过了片刻,朱棣没有说话,朱瞻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慌乱了起来,眼睛里的泪滴让他的视线彻底模糊,朱瞻基抹了抹眼睛,颤抖地试探着朱棣的鼻息。

朱瞻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就在自己手指垂下即将惊叫的时候,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一阵寒意从朱瞻基的脊背上升腾而起,仿佛头皮都要跟着炸开。

朱瞻基死死地咬着嘴唇,他用手拿过了被子上的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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