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而讷敏,更难得地没有闲坐在屋内,站在檐下,望着四四方方的蓝天,极晴朗的天气,偶有一群大雁飞过,鸿雁高飞,又是极好的兆头。
“娘娘,孩儿回来了。”
朱佑樘刚一迈进院门,便看到讷敏微扬着头,望着天空怔忡,明明是极柔和的画面,却莫名地,叫他眼底发涩,忍不住快步地进院,撩起明黄的龙袍,重重地跪在了她跟前。
讷敏几步走下石阶,颤抖着伸出双手,扶他起身:“皇上怎需这般大礼,我……”
“娘娘,往后,孩儿定不会再叫你受苦了。”
张了张嘴,看着他认真而坚定的眼神,讷敏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整个人都暖暖的,眼泪,竟不知觉地坠了下来:“傻孩子,娘娘哪有什么苦?”
☆、第53章 贤德太后(佑樘番外)
很小很小的时候,朱佑樘便知道,自己是一个禁忌,是紫禁城里无人敢说、无人敢知的秘密,是一旦宣于人前就会惹出惊天骇浪的祸根。
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皇家唯一的子嗣血脉。
可他,也是名为贵妃实则后宫之主的万贵妃几番谋害搜宫,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他的身边,没有侍从,没有伙伴,便是娘亲,也总是一脸愁苦,眼底的茫然无助,仿佛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再没有放晴的一日那般。
可他又是幸运的。
听娘亲说,若没有娘娘,七月的那场暴雨里,就不会有他了。
福儿也告诉他,那时,娘已经力竭昏迷,人事不知了,是娘娘硬生生将他带到这个人世,也是娘娘悄悄种了豆子,磨了浆子,一次次地送来,养了只鸡,把蛋子一颗一颗攒下来,种了蔬果,新摘下的给娘养月子,自己却偷偷吃了两个多月的腌菜。
听娘亲说,若没有娘娘,在来年的七月,吃下那碗周岁生辰面之前,或许他就被奉命而来的张敏带去了昭德宫。
很久以后,张敏做了自己的伴当,他便问过,更忘不了,那双满是感激与钦佩的眼神。所以,他一直留下了张敏,一直信任着他。只因娘娘告诉过他,一个不忘本的人,懂得感恩,懂得忠诚,是可以放心的人。
稍大些的事,他已模糊地有了印象。每每万贵妃搜宫,都是娘娘抱着自己,把他小心地藏起来,然后,站在院子里,平静地任由万贵妃冷嘲热讽、肆意欺凌,那时,他便握着小小的拳,下定了决心,等他长大了,定不会叫娘娘再受这苦。
可是,一年又一年,他却还是那个躲在娘娘庇护下的孩子。
还记得六岁那年,初见父皇,他穿上了皇子服,住进了大大的漂亮的房子里,兴高采烈地想去找娘娘,却被娘含着眼泪搂在怀里不放:佑樘,往后,再不要提娘娘了。
这是为娘娘好。
也是,娘娘的心意。
只这两句,便让他咽下了所有的不解和不舍,乖巧地点头应下,可袖子里的拳头还是握紧了:一定是孩儿不够好,若不然,娘娘怎会离开他?
于是,他拼命地读书,刻苦地用功,父皇满脸欣慰地夸奖他“肖朕甚矣”;太傅们交口称赞,夸他“敏而好学,慧而谦逊”;便是娘,亦会散了愁意,露出笑容来。可他总会悄悄地想,若是娘娘,是否也会为自己高兴?是否也觉得,他真的很好很好了?
可惜,娘娘还留在冷宫里,孤零零地守着那个偏僻的败落的院子。
想到这,他就觉得丧气极了。
他日日盼着再见到娘娘,盼着娘娘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笑,盼着挺起胸膛告诉所有人,他的启蒙恩师,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个女人——他的娘娘,他的至亲。
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般急,这般措不及防。
当周太后告诉他,纪淑妃走了,他久久都未曾反应过来,纪淑妃……娘?!走了,什么是走了,昨日,她还陪着自己吃饭,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粉蒸肉,笑着劝他多吃点,今日,却来告诉他,他再没有娘了……
对上父皇愧疚的眸子,祖母怜惜无比的眼神,他都没有哭,没有闹。
只是,在一次次从噩梦里惊醒的夜里,佑樘抱膝蜷缩在床角,望着黑漆漆的屋子发呆,死死咬着唇不叫自己哭出来,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娘娘,娘娘……
孩儿,只有你了。
当在仁寿宫里再见到他的娘娘,当她真的微笑着坐在书桌的另一端,看着自己习字读书时,佑樘只觉得安心,无比的安心。
也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那年在冷宫偏殿里,一盏一盏湮灭的烛火,和那微弱的,仅存的一支。
莫因希望之渺茫而放弃了自己;莫因旁人之否定而怀疑自己。
很久以后,他已登基为帝,昔日的太傅年迈请辞。饯别宴上,太傅忽然问:老臣此生,能有幸为皇上授业解惑,实为平生之大幸。只是,皇上可否替老臣一解多年疑惑?
这些年,不止是老太傅,昔日的授课恩师,出阁讲学时的学士,都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只是,他总含着笑不答。可这一刻,他却想要说了,便跟老太傅聊起了那堂,他生命中第一堂,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课。
犹记得太傅老泪纵横,蹒跚地起身,大礼告退,嘴中连连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理应如此哪……”
确实如此。
当万贵妃病逝,不过几月,父皇也追随而去;当他走进奉天殿,看着群臣口称万岁跪伏在脚下,他想的,却只是儿时躲在地窖里的那句誓言:
娘娘,往后,孩儿再不会叫你吃苦了。
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他故去的娘,和居在仁寿宫偏殿的娘娘,上尊号。
娘亲的事,自是写意无阻,可娘娘……
皇上,先帝之后尚在,皇上此举,置王太后于何地?
吴德妃乃先帝所废,皇上执意如此行事,岂不忤逆了先皇?
天下新丧,皇上当以苍生为要,切不可多生事端,若惹得人心动荡,岂不是……
群臣激昂跪满了乾清宫,便是皇祖母,也苦口婆心地劝阻他,或明或暗地告诉他事不可为。
若事事不可为便不为,何来万贵妃?又怎会有娘娘二十载的含冤受辱?
佑樘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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