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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邺国织工原本被暂时安置到了汴京的一家馆驿中,近日慕淮耐心渐失, 他起了杀戮的念头后, 便命官兵将这五名年岁不一的织工押送到了天牢中。

容晞的父亲虽然曾因被冤下过狱,但今日却是她头一次来大齐的天牢,这刑狱之地潮湿又黑暗, 隐隐间, 总沁着股难闻的霉味。容晞同丹香和宫女进于其内后,总觉得四下随时都会冒出一只叽叽直叫的老鼠来。

大理寺卿薛睿听闻容晞来了天牢这处, 还特意从大理寺赶来, 陪着容晞一起去了那五名邺境织工所在的牢房中。

此番, 容晞并未戴帷帽掩貌避嫌。

如今齐境之内不论男女, 无人敢直视她的脸, 提灯随行的狱卒和薛睿在前往牢房的路上, 都有意避着视线,丝毫都不敢看容晞半眼。

他们只能嗅到容皇后身上好闻清甜的香气,这香气亦将这天牢里的霉味冲淡了许多。

果然, 美人走路, 都是自带香风的。

因着牢内的潮湿, 两侧的石墙上也都挂了些斑驳的青苔。

众人到了牢房处, 那略有些生锈的铁栅栏后, 便是在那场火灾中活下来的五名织工。这五个女人的头发都乱蓬蓬的, 许是因为其上生了些虱子, 有两个织工正在不断地搔着发顶。

一缕日光从牢房内逼仄的小窗照入了牢房中,让容晞得以看清这帮人的的长相。

那些织工也觉出有人至此,待她们看向容晞时, 不禁面面相觑。

直到她们互相确认了眼神, 方才认定这一切都不是错觉。

毕竟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穿着华丽,且生得又如此貌美的女人。

容晞命狱卒打开牢门后,丹香和宫女便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她们的主子娘娘身后。

那五名织工猜测着容晞的身份,皆都不发一言地保持着适才的坐姿。

薛睿这时沉声命道:“这是皇后娘娘,你们还不赶快向她磕头请安?”

为首的宽颧骨妇人嗤笑一声,不屑道:“这是你们齐国的皇后,又不是我们邺国的皇后,凭何要我们叩首?”

薛睿站在牢房外,沉眉冷目地斥道:“邺国早就亡了,如今疆域尽归我大齐,你还在那儿做什么白日梦?”

容晞听着二人激烈的争辩,柔声对薛睿道:“薛寺卿,你留几个狱卒在此护着本宫便好,大理寺的案件繁冗,本宫不欲过多占据寺卿判案的时间。”

薛睿恭敬地回道:“臣遵旨。”

薛睿来这儿是因为慕淮事先交代过他,让他陪着皇后一同下狱。

但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薛睿也不欲在此久留,他想着一会便先去狱卒的休憩之地侯上一会儿,若皇后娘娘遇到什么事,她想再寻他,也来得及。

待薛睿拱手告退后,容晞扫视了一圈牢房内的五名邺境织工,见年岁最小的织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

此时此刻,那名少女正垂涎地看着丹香从食盒中端出来的烧鸡炙肉、酱肘等荤物。

容晞曾听慕淮提起,说狱卒虽给她们强灌下了粥糜,可这些邺境的织工又都将其从胃里吐了出来。

当真是有骨气。

为了旧国,不肯食齐国的半粒粟谷。

但眼前的这位少女,可不像慕淮所说的那般冥顽不化。

果然,容晞见那宽颧骨的妇人立即便用眼剜了那少女一下。

那少女虽然饥饿,却还是将眼神从那冒着香气的烧鸡上移了下来。

容晞从前也饿过肚子,她深知饥饿的滋味有多么痛苦难言,有多少无家可归的乞儿曾为了一口饭食抛弃了全部的尊严。

当然也定会意志坚忍的人,不会受饥饿的胁迫。

可那少女,却明显不是这样的人。

纵是她想吃下齐国的粮谷,但在其余四名织工的威胁下,她也不敢去吃半口。

宽颧骨妇人面色悻悻,复又对容晞道:“劝齐国皇后不要白费功夫了,我们不会吃下这些饭菜,亦不会归降你们齐国,去为齐国君主慕淮做事。”

站在容晞身后的丹香,神色渐变得难看,这妇人的声音恶狠狠的,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还从未有人敢对皇后娘娘这样说话过。

容晞并未理会那妇人的话语,反是用纤手撕下了个鸡腿,她将那鸡腿往身前递着,示意那个邺境少女过来吃下。

邺境少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鸡腿,她刚颤抖地伸出了手,可少顷之后,却又犹豫地收回了手。

容晞这时柔声道:“别怕,你吃了它不会有事的,在齐国境内,本宫还是能护得住你的。”

话刚落,那宽颧骨妇人扬手便打了那少女一个巴掌,她冷声呵斥道:“你敢!”

其余三个面色蜡黄的妇人也是一脸鄙夷,其中一个看着三十左右的妇人也嘲讽那少女道:“真是个小贱人,一个鸡腿就能让你叛国!”

容晞听着这帮妇人的咒骂,美目泛冷地走向了她们的身前,因着她身后有狱卒在,所以待她想将那个邺境少女拽到身前时,那些妇人并不敢轻举妄动。

宽颧骨的妇人在狱卒的瞪视下,未能将那名少女拦住,复又啐了一口,同其余织工骂道:“早便知道这个小贱蹄子不是省油的灯,来的路上便该将她先掐死。”

邺境少女听罢这话,面上终于闪过一丝怨意,这番,她终于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容晞的方向。

待容晞将那个鸡腿递给她后,那少女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啃食着上面的肉。容晞被这少女的吃相吓得一怔,只见她脸上虽有脏污,可仔细一瞧,也能觉出她的容貌是很清秀的。

她纤细的胳膊上还存着半月前,那场火灾留下的烫伤疤痕。

容晞眸色复杂,待缄默地看了那少女半晌后,方才对其余织工道:“听闻你们原先的织造局中,少说也有三千余名的织工锦官,可那自尽的邺君却丝毫不顾这三千余名织工的性命,他命人放火时,怕是连眼都未眨一下。”

余下的四名邺境妇人想起那日的大火,仍是心有余悸。

宽颧骨妇人强自镇定,冷声道:“那又如何?”

——“你们若愿意下去陪他,甘愿为你们先前的君主殉葬便去,本宫和陛下都不会拦着,因为原本你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索你们的性命于陛下而言,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我大齐的钦州盛产名茶,靠每年的官茶买卖便足以支撑国库开销,不缺你们这几个织工传授造锦工艺。陛下将你们接到齐境,本是想许你们好前程,是将你们当成了自己的子民,也想让大齐的丝织业锦上添花。可你们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要为了那个视你们性命为草芥的邺君去死。既如此,本宫就成全你们。”

宽颧骨的妇人面色微变。

齐国皇后的嗓音原是个细软偏嗲的,可说出这种杀伐果决的话时,却让人觉得一点都不违和。

反倒让人觉得,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极富穿透力。

她们以死相挟的缘由,原也是发现了齐国皇帝慕淮很想让她们将邺国的丝造之法传授给齐国的织匠,她们也因此觉得自己身份重要,而齐国皇帝也奈何不了她们。

可如今皇后亲自来了趟刑狱之地,又说她们的性命没那么重要,这突然让她们恐慌了起来。

听皇后的话意,就算她们死了,也丝毫不会对齐国造成什么损失。

那她们死了,又有何用?

容晞不欲再同这些妇人多费唇舌,又道:“你们既不想活,也别拦着想活的人,这个女孩本宫带走了。”

话说到一半,容晞复又垂眸看了看地上的食盒。

“这些吃食都是本宫特意让人从御街酒楼为你们买的,无论你们是想活下来还是想去寻死,都先将饭吃下罢。”

***

容晞带着邺境少女归宫后,那些妇人还是被慕淮让狱卒秘密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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