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1 / 2)
崔简认真地回忆着方才宴席前后种种,答道:“他们堂兄弟之间太过小心翼翼,大家看着也都觉得难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根据他平日的观察,也模模糊糊知道太子与魏王两兄弟并非兄友弟恭,所以见着李欣与李象的生疏相处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在场的小郎君们毕竟年纪都不大,眼见着身为主家的李欣都颇为拘谨,自然更不敢妄动了。
王玫抬首看向崔渊,便接道:“各家都有难事,阿实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天家兄弟之间积累的矛盾,随着这次生辰宴可能会越来越深不可解。崔简点点头,他本就不认识李欣与李象,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事。
到得点睛堂后,王玫便吩咐青娘去厨下要些清汤饼作为夜宵。而后,她自行拆了头发去了浴室。待她走进右耳房时,崔渊却跟了进来,看着她那一头披散的乌丝,微微笑道:“夜已经深了,一起洗罢。”
王玫回首横了他一眼,踏进那大浴斛中,舒适地长叹了口气。崔渊也进来时,水便漫溢出去,响起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对面的冰肌玉体虽是大半都掩在水底下,但那截露出水面的颈项与臂膀便已经足够诱人了。崔渊望着近在咫尺的爱妻,低低地笑了笑,一贯醇厚的声音也多了几分黯哑。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波涛般涌动的水面终究渐渐止住了。崔渊唤人换了一回热水,接着便被王玫赶了出去。他回到正房的时候,崔简也已经简单洗浴过了,坐在棋盘前对着自家阿爷某日不经意摆下的珍珑苦思冥想。他学棋并不久,大抵看得出此局十分奥妙奇巧,却不懂其构思纷繁,更不知该如何解局。
“将汤饼吃了,早些去睡。”崔渊道,“你学棋才几个月,想解珍珑还太早了些。若有空闲,多寻几位阿兄下棋,说不得还会更有长进些。”
崔简应了一声,吃了小碗汤饼,见王玫还未出来,便继续等着。
直到王玫出来了,小家伙给她问了安,这才带着卢傅母等退下去。王玫用了几箸汤饼,见崔渊披着头发似是要出门,挑眉问:“时候不早了,你这是要去何处?”这种时候他要去见的,必然是一家之主崔敦。所为的,自然也不会是寻常的小事。
“庶兄的事,想与阿爷通个气。”崔渊答道。魏王与太子是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确实都不是急事。但事关自家,却是一时半刻也不能耽误。虽说许多世家都会在夺嫡之时两边支持,但这并不是他们一家的做法。他们一家嫡脉毕竟子嗣尚少,根基也不算深厚,容不得这等墙头草的行为。而且,更重要的是,未来那位君王,可并不似当今圣人这般心胸宽广。
王玫拢了拢半干的长发:“魏王妃有了身孕,魏王越发踌躇满志,此事确实拖不得。四年大考眼见着就要开始了,你究竟有什么打算?”魏王如今是想方设法让自己事事都胜过太子,各种条件累积起来,“嫡子”自然亦是重中之重。先前两人均是子嗣稀少,但太子的嫡子毕竟胜过了魏王的庶子。如今魏王妃的身孕,却无形之中让太子这一脉唯一的优势也失去了。今日魏王妃与太子妃脸上的笑容,何尝不是多了几分警惕与针锋相对之意?不过,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若是魏王妃生下的是女儿,却不知魏王到时候又会是何种脸色?——不,这孩子尚未出生,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也许,他或者她,并不必面对巨大的落差带给父母的冲击。
“此时再说打算,已经迟了。”崔渊勾起嘴角,“安心罢,他们折腾不起什么风浪。”他早已经将各种意外都考虑过了,当然也有了应对之法。说罢,他便施施然地去了正院内堂。
内堂中,崔敦正在饮解酒汤,听着郑夫人说起今日宴席上的见闻。虽是些琐碎小事,但郑夫人抽丝剥茧挑了不少有意思的细节,他听着也觉得回味悠长。崔渊进来时,他只着一身中衣坐在榻上,抬起眼:“究竟有什么紧要的事,能让你又悄悄走这么一趟。”方才家来时不跟着过来,显然意味着他并不想让崔澄、崔澹两兄弟知道此事。
“庶兄投效了魏王。”崔渊答得很直接。
崔敦一时怔住了,想起前两天收到的信:“他在信中确实有几分语焉不详,但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来。你如何能断定,他已经做下了此事?”
崔渊轻轻笑了笑:“我知道,阿爷一定很难相信,庶兄居然如此愚蠢,为了谋小利而置家族安危于不顾。不过,他若不是起了心动了念,回信又何必如此含糊?至于他不曾表露出什么,自然是有人与他说了阿爷的态度。而且,我已经在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他哪有胆量敢在回信中劝阿爷改易立场?”
崔敦双目猛然沉了下来。
崔渊又道:“崔泌告知我此事,只是想挑起咱们家的内斗,也不会期望庶兄一人便能改变咱们一房的想法。当然,光是一家人心不齐,便不知道私下能做出多少事来了。找个合适的时机轻轻一推,偌大的博陵崔氏二房说不得便会应声而倒。”
崔敦拧紧的双眉慢慢地舒开来:“如此蠢物,放在外头确实太危险。幸好如今不过是个县令,若是让他走得远了,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患来。”不过是一个庶子而已,与家族相比孰轻孰重,自然不需他做出取舍判断。
“阿爷须得尽快修书一封给范阳郡公,改日我便带着这亲笔书信去郡公府上拜访。”崔渊接道,“四年大考,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崔家能让崔游门荫出仕,自然也能将他按下去,直到他脑筋彻底清醒为止。
“你能替我写一封信,便不能再写几封?”崔敦瞥了他一眼。
崔渊只作没听见:“范阳郡公与阿爷相交莫逆,自然有许多话需要说得明白些。”范阳郡公这样的人物,他以崔敦的笔迹写的信又如何能骗得过?而且,以两家如今的交情,坦然一些反倒更好。
崔敦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也罢,你大兄心太软、二兄又不够细致,此事便交由你做主。”身为父亲,他对四个儿子的脾性渐渐了如指掌。作为嫡长子,崔澄确实是位照顾弟弟的好兄长,但许多时候却不够杀伐果断。崔澹担任武职越久,性格便越粗疏,在不该敏锐的时候敏锐,不该迟钝的时候迟钝。崔游更不必说了,也是与嫡出兄弟们一同教养长大的,却养得眼皮子如此之浅,他亦始料未及。也只有崔渊,由内而外的狂性,却有足够的聪明才智让他如此骄傲。又因他狂到了骨子里,有几分独断之性,处理事情的时候往往是先斩后奏,反倒不会留什么后患。
闻言,崔渊笑了笑,便告退了。
此番最为紧要的,反倒是这一句话。得了这一句话,他提前做的种种事,也不至于太过出格了。至于范阳郡公的信,什么时候写不得呢?让自家阿爷多愁几日该如何遣词造句也好,时时刻刻都想着这桩家丑,也省得他到时候又莫名地心软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房归来
转眼便又平平静静地过去大半个月,魏王生辰宴的风光依稀历历在目,但一众高门世家的注意力却不约而同地转到了晋王大婚之事上来。且不说准备什么贵重礼物,光是那幢占了保宁坊一坊之地的晋王府,便足够让人在津津乐道的同时,更生出些许难以捉摸的想法来。
不过,眼见着便要成家立业的晋王除了说起大婚之事时有些羞涩之意外,举止行踪却与以往并无任何不同。他每日不是忙着摹本之事,便是前去禁苑为长孙皇后侍疾。一眼望过去,他仍是那个说起书画便双目微亮难掩愉悦之色的俊秀少年。与越发阴郁难测的太子李承乾、礼贤下士的魏王李泰、文武皆有所长的吴王李恪相比,他并没有太过出众之处,却仍然是备受圣人、长孙皇后宠爱的幼子——似乎也仅此而已。
至于跟随在他身后的崔渊、崔渲,在某些人心里自然只是沉迷书画之道又不识抬举的家伙。放着太子与魏王两派的拉拢不管,一心只跟着晋王掺和什么摹本之事,又不够圆滑变通,可不是将自己的仕途视为儿戏么?当然,也有另一些人却因这几人只顾着埋头做事,对他们更高看了一眼。
这一天,又到了休沐之日,崔家众人都齐聚在内堂中用朝食。虽说并非家宴,但崔敦难得在家中,公主府一家子也尚未回去,老老少少竟比家宴时还更齐全些。崔敦、崔敛望着底下的儿孙们,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郑夫人、真定长公主也微微笑着,心中亦松快了许多。不论外头如何风风雨雨,只要自家安安乐乐,做长辈的心里便无比满足了。
就在此时,老管事崔顺忽地差遣儿子崔大一溜小跑着奔了进来:“郎主!夫人!三郎君家来了!”
“三郎君”这个称呼实在离崔家众人太过久远了,不仅晚辈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是崔澄、崔澹、崔滔也略微琢磨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而坐在主位上的崔敦已经皱紧了眉,有些难以置信:“三郎?子谦?”
崔游崔子谦正在兖州一个畿县任县令,距离长安将近两千里,怎么可能突然便回到家中?便是一个月前接到他的信,这头再送信过去催他赶紧回来,他还得交接公务、收拾妥当呢!待他拖家带口地从兖州动身回长安,路上紧赶慢赶,能在腊月之前家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因而,不论是崔敦、崔敛或是郑夫人,都本能地觉得,定是仆从传错话了。
倒是真定长公主瞥了泰然自若的崔渊一眼,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道:“便是三郎多少年没家来了,也没有仆从认错人的道理。或许,是他接到信之后,便匆匆地赶回来赔罪了罢。”她对庶子一向没有好感,崔游一家子在她眼中远远比不过几个亲近的侍婢。区区庶子也敢擅自做主祸害全家,若不是看在崔敦的面子上,她早便命人将他处置掉了。
“他一人回来了?将他叫过来。”经真定长公主提醒,崔敦一时也忘了震惊,想起了这个庶子做下的好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崔大却接道:“回郎主,三郎君一家都回来了。”
“……”崔敦立刻扫向崔渊,嘿然一笑,“子竟,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月前给我们看的那封信,究竟是子谦什么时候写的?”带着家眷赶两千里的路,至少须得两个月。两个月之前,不过是八月下旬而已。那时候,崔渊方夺得了解头,太子伶人之事才起了风波,他也刚提醒他注意这庶子之事。换而言之,他那时候并非未雨绸缪,而是早就派人去了兖州,发觉了崔游的动向。在他这当阿爷的面前提起来,也只不过是为了过个明路罢了。而后他再一步一步地指明此事的危险性,引着他将这件事都交给他去处理,却真真落实了“先斩后奏”四字。
“那封信,约莫是中秋前后写的罢。”崔渊回道,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至于我盯着庶兄,大概是正月末的事。一家子人,只他在外头,我担心崔泌耍什么手段,便派了些部曲去保护他们。却不料,崔泌不但没有对他不利,反而百般拉拢于他。我以阿爷的笔迹写了几封信劝诫他,他却不知悔改,便只能催他早早地回来了。如今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彻底安心。”
什么保护他?自小便没什么情谊,他什么时候竟如此细心妥帖了?从一开始,便是盘算着去打探消息,监视他的作为罢?!崔敦、崔敛、崔澄、崔澹、崔滔都深知他的脾性,也懒得再拆穿他。毕竟,他年纪最小想得却比他们都周到许多,他们也没有颜面指责他什么。说他不信任家人?那也得那人值得信任才行!
有了这一桩事,朝食也不必再继续用下去了。郑夫人便吩咐仆婢赶紧将内堂收拾妥当,又对小郑氏道:“子谦他们的院子虽是天天打扫,但到底许久未曾住人了,少了些人气。你到时候帮着阿李将院子收拾一番,缺了什么物什尽管去库房里取便是。”
小郑氏正要应下,真定长公主却懒懒地道:“横竖也不知他们能住多久,阿嫂又何必多费心思?何况,他们可不是‘荣归故里’,犯了错还能安然地在府中住着,咱们崔家的家风何在?”她说的这些话,都是郑夫人心里想着但却不方便说出口的话。于是,郑夫人便望向崔敦,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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