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空春色晚重生 第66节(2 / 2)
虽然隔了很远,看不清楚,但李燕燕就是笃定。
远处,岑骥又抬起手,指了指她身侧。
李燕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曾景不知何时也上到了城楼上,岑骥的意思大概是——“有事找曾景”吧。
再看回下面,岑骥已然收回手,扬鞭策马,跨过浮桥了。
李燕燕幽幽叹了口气,袖中纤手攥紧了还没来得及送出的那方帕子。
**
几日后,大内文思殿。
夜幕四合,寒鸦声残,四面耸立的皇宫殿堂像连绵不绝的山脉,威武崔嵬,冷眼观瞧着世事变迁。
宫门处灯火明亮,岑骥早已卸下武器,又将令符呈上,供守卫的将官查验。
将官认得岑骥,验完令符,拱手道:“还请赵王见谅,非常时期,得罪了。”
岑骥点点头,说无妨,然后随着引路的内侍,快步登上大殿。
刚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殿门忽然打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在内侍宫女们拥簇下走出大殿。
岑骥撩袍跪拜:“公主,汴王。”
岑骥一身冷厉气息,平常又较少出入宫禁,两个孩子见了他都有些怕,汴王安儿更是想往姐姐身后躲,却被宫人拉着,没躲成。
被封为安阳公主的宁儿已经十岁,开始通晓世事,规矩也学的很好,即使脸上还挂着泪痕,还是轻声细语道:“请起。”
岑骥垂首,等两个孩子走过,问身旁的常侍:“现下如何?”
常侍不语,面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岑骥默然。
三年前古存茂和徐承意还没撕破脸皮,徐承意以天子名义召古存茂入长安觐见、接受封赏,实则是设下埋伏、请君入瓮。尽管古存茂有所戒备,还没到潼关就发现不对,立即折返。可徐承意阴险狡诈,竟还在古存茂的护卫中安插了死士,见计谋失败,死士当即发动袭击,用带毒的短剑刺伤了古存茂。
死士当场吞毒身亡,魏晋之间的仇恨也就此结下。
那一剑刺的不深,医官及时止血,古存茂活了下来。可等他返回洛阳,怒发冲冠想要筹备反击时,才发现经常头疼欲裂,原来毒药已经深入骨血,直达脑髓。
……之后几年,古存茂几乎日日被毒发折磨,全是靠着对徐承意的仇恨和强硬意志才撑到现在。
三年前,岑骥重伤未愈,奉命留守洛阳……每每想及,都让他悔痛不已。
岑骥收回目光,朝内殿走去。
大殿幽深昏暗,药气扑鼻,宫人拨开锦幛,古存茂静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却没在睡,听到岑骥来,手指稍稍动了下。
在边上服侍的是个鹅蛋脸、高挑身材的妃子,见岑骥向她行礼,侧身还礼,低声道:“陛下先前昏迷了两日,知道赵王回来,今日精神好了不少。”
闭着眼的古存茂似乎不耐烦,手指又重重敲了下。
那妃子止住,又施一礼,才悄然退下。
岑骥上前,屈膝跪下,托住古存茂干枯的手:“陛下,我回来了。”
古存茂缓缓睁开眼,神色萎顿,呼吸粗窒,当初那胆气过人、智勇双全的英雄豪杰,已走到了强弩之末。
他见岑骥,嘴角微动,嘶哑道:“你回来了……嗯,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你没把那丫头带回来?……嗯,阿蕊,那丫头真厉害,把你、把我们都耍得团团转。”古存茂说起往日,淡笑浮上苍白的脸,眉宇间依稀有旧日风采。
岑骥嗯了声,不大自然地说:“国事要紧……成亲后再带她过来。”
才说了几句话,古存茂却好像已经累了,眼皮微阖,叹息道:“……我见不着那天了。”
“陛下!”岑骥眼眶一热。
古存茂却说:“总有一死,死亦何恨。我不过区区小吏之子,祖宗几辈都没出过一个做官的,我没受过祖宗什么好处,倒是他们都跟我沾光,挑挑子的,卖枣子的,一个个成了□□、高祖……我这一生,还不值么?”
“唔……咳,咳咳……”古存茂说着咳嗽起来,岑骥忙搀扶他坐起——这才发觉,他原来已经瘦到皮包骨头,不禁心中大恸。
宫人送上清水,岑骥不断给古存茂拍背,好不容易才让咳嗽平息。
古存茂长吐一口浊气,神情渐渐肃穆:“呵,阿蕊那小丫头,当初在草厅激我,怂恿我去夺天下——我做到了,可是呢?……她话没说全,得天下只是开始,治天下……还有治天下,那才是真正的难题。”
“当初我们猛攻洛阳,精锐伤亡过半,连你也重伤不起……可那时候,我是真高兴……我以为,这座城是称霸天下的开始,原来它却是我的终局。”
古存茂突然话多,岑骥却心惊——他见识过太多死亡,对这情形熟悉异常,古存茂现下像极了将死之人回光反照的一刻!
“陛下……”
岑骥要劝,古存茂却摆手:“让我说……你说,我进驻洛阳,拉拢遗民,抚恤老幼,给手下人封相拜将……我留用旧臣,清肃吏治……可他们提起我,还当我是个外来山匪,把他们的丈夫、儿子、父亲推到战场上送死的人。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做的仍不够?”
“仗不得不打。我是……”古存茂面色灰败,颓然道,“我只是没有时间啊……”
岑骥见古存茂如此,早已明白,犹豫了下,道:“陛下,臣在此,请……尽早安排后事吧。”
“哈哈……”古存茂苦笑,“小石头,你总是这么直截了当,一针见血。”
“你也是我最能信任的人了……”古存茂的眼神温和起来,“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对我说实话。”
岑骥垂首:“陛下请讲。”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