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溪。”
关玉秀看着一直都绷直身体防备着她的于溪,眯起的双眼微微垂下,叫他。
“你还是那么胆小。”
“!”
于溪猝不及防的被这么说,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的眨眨眼,什么意思?突然语言攻击?
他这是被嘲讽了吧?!
“何必怕我,我又不会再伤你。”关玉秀又道。
虽然她的语气并无不妥,可于溪莫名从那句话听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这让他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有点难过。他咽下这种情绪,摆出那种假笑:“可……你不是不想放我们走吗?”
不能被怀柔战术所迷惑。于溪想。
不论是什么、只要是非人的怪物……都是不可信、不可怜、不可爱的。
于溪一直都根深蒂固的坚信。
装的再像人、再可怜的怪物,终究还是怪物,都会被单纯的捕食本能驱使去害人、视人命如草芥……如果受到它们的蛊惑,人就会步入灭亡。
虚与委蛇,可以。但若论真的交心,还是算了。
这种观念已被他牢牢植根在内心深处。
作为皇子,他却自小对除魔卫道颇有兴趣,在皇家可谓异端。被妖魔袭击后,记忆残缺,更是除了早亡的母亲和其传授的一本封魔秘籍外忘了所有,在宫内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意外撞见皇后被邪祟附体大肆杀人的现场,即使向大人反应也都无动于衷,都只道皇后性情如此,不过是惩处不老实的下人,手段残忍些罢了。
他却从那只言片语中隐约拼凑出了自己母亲早死的真相。
自那之后,于溪便决心舍去‘沉’姓与所谓的皇子身份,苦心孤诣,日日钻研秘籍,除此之外一概不出门,对一切都不管不顾,原本他性情轻浮,被认为其不学无术,难堪大任,皇帝也对他很是失望,此后更是不再关注他,逐渐后宫便都不再当有他这个皇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查阅了大量资料结合秘籍的辅助,于溪在某天觉醒了灵力,第一件事就是单枪匹马闯入皇后的清心殿,硬是凭借自己的学识和胆量封印了传说中与肉灵胎、往生镜齐名的邪物,清心镯。
妖魔鬼怪,都是影响人、支配人并且捕食人的。
于溪始终记得母亲对他说过,皇后是个温柔的人。
而就是这个温柔的皇后,被清心镯附体,心智被蚕食,妒心大发,一连杀了将近数十妃嫔,其中包括他的母亲。
母亲当年应该也意识到皇后的不对劲了吧。
可她还是轻心大意、死在了那里。
被附身的人虽不无辜,妖魔却更可恨。
他不会相信妖魔,也不会对被妖魔附身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同情。
被皇室除名、收入天师府以来,于溪的心态一直很稳、很坚定。
因为独自封印清心镯的这项功绩,师门里的人便称他为‘天才’,天生的天师。
是啊,单论这点,他甚至比师门里、天师府的任何人都要坚定。
即使对方是多年不见的‘熟人’也好,是曾唇齿相缠的美少女也罢……
只要是‘非人’……
于溪动作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嘴唇。
“是。不过那是在你们无法自保的前提下。”
关玉秀这么说着,去将尚棠被弄乱的黑发用手指梳理着。
“我会去向父母亲要回你们的东西,到时你们自行离开即可。”
她这样的话,完全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咦?你吗?”于溪忍不住出声质疑。
秦雪岭犹疑道:“可你的父母……不一定……”
看那样子,不一定想见你吧?比起这个能死而复生的女儿来,他们明显更在意那个儿子。
于溪也觉得将军夫妇不太可能会听她的。
虽然就目前这情况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眼前这个,可能压根也不算是那对将军夫妇的女儿。倒不如说突然多了个起死回生的女儿,以那两夫妇的做法,难保不会在恐慌中怕她威胁到儿子,再杀她这邪祟一遍。
关玉秀依旧低头抚弄着尚棠的头发,又俯身侧耳听了听心跳,听闻一切如常,便又把他在棺中放平,头也没抬:“没事。父母虽厌我,倒也不会害我。”
明明都没说出来,她难道会读心吗?
于溪腹诽。
“我去找父亲母亲。你们留在这里。”
“不信我,想自己闯出去,死前记得留投影报告给天师府,让他们来收尸。”
秦雪岭闻言一震,她居然连天师濒死时会有投影留下的机制也知晓。对天师府了解到这么深入。
关玉秀说完,裙底的青白色藤蔓又蜿蜒爬出来,密密麻麻,宛如一条条有生命的巨蛇,自行摇曳着,却带着枝叶和些许的植物特征,诡异的同时又有些绿意盎然的清新。
但藤蔓的蠕动忽然停滞,关玉秀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她睫毛低垂,眸色深邃,在原地顿了很久,才道:“你们回天师府后……替我……向某个人带声好。”
她平静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些迷惘。
“谁?”
两人惊了,她不光对天师府的知之甚详,听这话,连天师也认识?
于溪更是暗暗掐紧了手心,和“怪物”联系紧密……熟识到相互问好的天师…到底……
“我不记得了。”关玉秀垂眸,淡薄道。
“啊?”
“只隐约有印象,有个熟人……”她想想,“不然,你们就对天师府每个人替我带声好。”
于溪无语盯了她一会儿,没忍住吐槽:“天师府好歹几百号人呢……你是想把谁累死啊?”
语毕,他惊觉自己对眼前人的戒备明显下降了,不禁又掐了下手心强迫自己警觉起来。
“算了。也无所谓。”关玉秀轻叹口气,被缠绕而上的藤蔓包裹起来,再次骤然消失了。
*
明月高悬。屋内万籁俱寂,苍白俊秀的白发少年全身肌肉紧绷,被捆灵绳大绑着,强制束缚在床上。
被强灌了药,方才陷入昏睡的少年,双目紧闭,咬紧牙关,表情痛苦,像是梦见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浓密的睫毛不断颤抖着,冷汗一股股的流下来,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床边出现了一只莹白的手。
关玉秀垂眸,抚摸着弟弟这许久未见的面孔,烛火照的她目光微亮。
感觉,好久没看到玉麟了。
不愧是玉麟,只要看到了,就能有无以言喻的安心和爱怜涌上心头。
微凉指尖温柔的拂过少年的脸庞,一点点的抚平其眉眼间紧皱的眉头。
“阿姐……”
英俊的少年口中喃喃着,眉头舒展开来,表情像是漂泊旅人终于找到了栖身之处,终于放松下来,明明身形已如此高大,此刻却像只初生的狗仔般,蜷缩起身子,脸颊一味贪恋的向着柔软的指尖方向贴去。
“姐姐在,玉麟。”
关玉秀柔声,澄澈的瞳仁宛如春雨润物般的目光温润。
这时,只听房间门“咔啦”一声被拉开。
是时刻注意屋内动静的戚威瑜。
她见了玉秀此时完好无损的坐在塌边,一瞬间瞳孔颤了颤,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冷硬镇定,只是语调仍有些迟疑:“你……你又……”
面对这质疑,玉秀没有停下动作,仍是低头望着玉麟,只简简单单回了句。
“嗯,我回来了,母亲。”
就像是她只是出门游玩一段时间,赶在晚饭前刚归家般自然。
关玉秀:“玉麟看着没事,绑他做什么,放开他吧。捆得这样紧,受伤就不好了。”
戚威瑜看她伸手摸着玉麟,心里一紧,不由脱口而出:“离我儿子远点,怪物。”
玉秀手顿了顿,缓缓抬了眼,一双幽绿的眼珠在暗夜烛光中平静如水,看在戚威瑜眼中却更显诡异。
“怪物?母亲,这点你该早知道了。现在还说什么……”
她轻笑。嗓音并未因戚威瑜的指责和厌恶而产生一丝动摇。
戚威瑜的眉头越皱越深。
“你难道?”
“嗯,想起来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
“你……”
关玉秀打断她的话,语调柔和,清清淡淡的说:“地牢里那两个天师,放了吧。不过是知道些我和玉麟的事,没必要杀了他们。而且,那里面其中一个是于溪,母亲不知晓吗?”
她眯起眼缓缓道。
“那是我伤过的那个于溪。”
虽说长大了,但容貌变得不多,清丽若女,总噙着笑的嘴角,卷曲的辫子,还有那双蓝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认不出。
戚威瑜也知道她指的是谁,目光沉沉:“他如今已被皇室除名。现在也不是东临的皇子。”
关玉秀:“但他是天师,母亲。天师被杀了,天师府不会无动于衷。”
关玉秀:“你不想连累玉麟也被调查吧?”
戚威瑜:“我放了他们,也会引来……”
关玉秀再次打断她:“不,你放了他们,才会没事。至少玉麟没事。这是,必然的。”
戚威瑜盯了关玉秀半天,眉头紧皱,最后却还是化成了一声冷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