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你在做什么?”北千秋低头拿那面小铜镜的时候,左阳也强撑着坐起身来,也不过五六岁,却好像是吓不到一样,反而一脸真诚的在问,声音有些含混,可能是没怎么说过的缘故。他手里还很有礼貌的拿着那个小铜镜,颇为贴心的递给弯腰的北千秋。“你是来救我的仙姑么?”
我还是香菇呢。北千秋腹诽:这孩子真以前没说过话?怎么一开口话还挺多。
但她仍然微笑着接过铜镜来,点了点头。恰好两侧黑发从脸颊旁落下来,北千秋恰有一张谪仙面,再故意笑出白莲花的意味来,或许仙姑的定义那时候在左阳心里有了个雏形,他眼睛亮亮的,身上仍在烧着,却意识清醒了很多,掀开被子也要起身。
北千秋退开了两步,他拿过镜子来,给规规矩矩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才盘腿坐好,眼睛一直看着北千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又开口:“你们天上也都……”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北千秋对外喊道:“公主,你儿子开口啦!”
嗓门大的左阳一哆嗦,他拽了拽北千秋的袖口,又想说什么,却看着北千秋一脸狂喜转过脸来,对着他脑门吧唧就是一口:“真争气,老娘发财就靠你了!”
☆、42|40|34|29|25
她让左阳伸出一只手来,北千秋两指在空中虚点了两下,戳在左阳小小的掌心里。他条件反射的一收手,抓住了北千秋的手指,她连忙瞪了他一眼。
左阳被她瞪得心虚,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只得老老实实摊平了手。
幸而周围的观众表情也都很严肃,口中念念有词的北千秋才没觉得自己像个演神经病的傻x。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半晌不言,几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了,她才觉得这个装的像样了,缓缓开口。
“前途坎坷。”北千秋缓缓启唇说出这几个字。她自然知道在长安有不少给人算命的神棍,往公主脸前头的人,没一个敢说难听的,她唯有这么说,公主才反而会当真。
果不其然,惠安露出了果真如此的心痛表情。
“命中虽位贵,可担大任,但恐怕难以一帆风顺。”北千秋脑子里拼命地榨着那点墨水,说几句文绉绉的话对她来说也是不容易:“若长公主想让此子日后富贵安宁,最好早早出去历练磨其心智,别娇生惯养着,或能担的过几次劫难。”
左阳自然不知道,北千秋一顿瞎忽悠,导致他此行之后,在长安还没完全养好身子,就被送到西北驻军地里被爹养了好几年,简直过的跟村里的娃一样,从记忆深处抠出来,就是不堪回首的红棉裤配绿袄,一串鼻涕一头乱发,戈壁滩上乱跑。
他那几年灰头土脸,土裤子脏污鞋,跟驻军地其他几个将军家的小子一起长大,抱着鸡吃饭,牵着羊遛弯,没有丫鬟没有嬷嬷,生活起居基本都靠他自己,粗心的爹偶尔管管。左安明倒觉得这样好得很,偶尔教他一些骑射,儿子虽然脏了点,土了点。但好歹自己烧水做饭、穿衣做事全用不着别人,扔哪儿也饿不死。
这一切的起因,竟是北千秋一句鬼话。
当然北千秋说完了这些鬼话,惠安还是很感激的,她给了北千秋一匹马,指明了绕过前头洪涝的山路。他们的车队上不了山路只能等,北千秋还惦记着长安的两套房产,惠安不用她提,主动说拿着那个玉葫芦去南明王府即可。
她这头倒是赚的盆满钵满的走了,入了深夜,她的徒弟曲若才一脸疲惫的回来,车队附近只点了几盏灯,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北千秋,只听着几个下人说左阳已经醒了。还是付嬷嬷将那封信送到他手边的,他拆开了看,半晌反应不过来。
陌生的城,四周也是陌生的人,前两天涌来的流民都倚在能倚靠的墙根或坐或睡,他何止一点茫然。信上只写了,要不他自己来长安,要不就直接转头上山。
曲若本就与北千秋并不熟悉,但他叛离千山,就是为了想去长安跟着搏一把,却被北千秋狠心甩下,身无分文,只有一张薄纸,一身道服……
曲若师父原来就说,千秋是个不大在乎旁人的性格,论是谁,死去活来,天天变着法的换身份,也不会在乎那些跟过客一样的人了。可曲若却更憋了一口气,他自己一人,也能走到长安去!
惠安没看信的内容也猜到了大半,看这少年要去追,就也让人给他备马,可曲若不会骑马,一言不发面色铁青,顶着深夜的雨丝,只要了一盏手提的油灯,一些干粮蓑衣,拎着剑徒步按照北千秋走的方向走去了。
这一走,大概五六天,惠安快要动身的时候,竟又在这城中,见到了曲若。
只是这时候他头发被雨水打湿,一身白衣早变成了平民百姓的麻衣,和一些流民挤在一处,满面疲惫。惠安连忙叫着付嬷嬷主动上去问他,他转过脸来,眼里才真是彻底的茫然。
“你那师父呢?就是当日给我们仙丹的女冠。”她撑着伞过去问。“你追上她没有?”
他面若冰霜:“追上了,一同行了一段路,塌了山石压死了不少人,她也在其中。”曲若并没有说,当时冒险走山路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活着出来的,若不是北千秋最后推了他一把……
“她——怎么会!”惠安一惊,曲若却不想多说,他皱眉敛袍起身,低声道:“我才是……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她……”
惠安没听清,却看着这少年说罢,挥了挥手,手里油灯明灭摇摆,就起身拍了拍衣服,与流民过境的方向逆行而去,一身麻衣,很快的消失在了人群里。
曲若心里五味陈杂,也比不过当年塌了山石惨死后,再度醒过来的北千秋。
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连周围也不想看,就是不想起来。从山上掠下来玉葫芦没了,惠安给的金子没了,忽悠半天骗来的独山玉佩没了,之前的玩意儿啥都没了。她就应该找个地方挖坑埋好再走,等回头换了身子还能去把那些值钱玩意儿挖出来。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入耳的却是跟老风箱一样嘶哑的呼吸声。
装逼的身份没了,容貌没了,连青春都没了。她都不想抬手看自己跟干枯老树皮一样的胳膊。本来还想着再入长安,凭着司命身份,混口好饭吃,结果全都成了泡影。她躺的腰都疼了,才慢吞吞的爬起身来,总要找口饭吃啊。
屋里一片昏暗,窗户纸透过一点月光的颜色,北千秋真是感觉到这身子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她摸索了半天找到了门,缓缓推开来。
月光冷冷清清的照着层叠红墙,一片院子里只有一株白玉兰半死不活的竖在她门口,地面是平整光洁的青石板,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羊角灯在琉璃瓦门口的屋檐下头被风吹得打转。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忽然好想关上门再躺回屋里,这……能不能重启。
倒是不用长途跋涉来长安了,她现在已经在长安的最里头的最里头了。至于这身子……还不如是个老大爷,至少老大爷跟老太监相比,尿起来还不分叉。
直到她听见了一声连着一声痛苦的闷哼,这深夜里宫墙内总是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北千秋拿起老太监常穿的竹青外褂子,起身打开了一条门缝。
一个跟曲若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只穿着中衣,费劲的从旁边小厨房里提了一桶水,吃力的往外拎。白色的中衣薄的跟纸一样,他后背上全是血痕,那少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桶水拎到了院子中央,他手里拿了一条软巾,扔进水桶里浸满了水,北千秋头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脱掉了中衣。
后背上是数不清的鞭痕,他把软巾拧干,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自己的后背,疼的强忍着没有喊出口。北千秋想来应该是个被主子责罚的太监,和她身体这个老太监住在一处,她推开门,站在了门口。
兴许是那木门合上后嘎吱的一声响,让那少年听到了,他猛然回过头来。
月光下赤着上身,面上一双桃花眼,鼻梁挺直,额前头发被疼出的冷汗沾湿。北千秋一打眼才看见了他头上的缕金雕花小冠——这不是个太监,是个皇子?!
那张脸又让她心中感觉有几分熟悉……
他回头瞬间的烦躁痛苦的表情似乎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消失了,他想做出几分可怜茫然的样子,然而想着她刚刚一直都看着,也没什么必要,恢复了面无表情,喊道:“蒋奴。”
她往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的弓了弓后背,抬手问礼道:“殿下。”
对面那人短促的应答了一声,看来她没猜错,便抬起头小心的打量他,毕竟是她前不久还见过惠安,走近来看她才发现这张脸和惠安好歹有七分像。毕竟过了七八年,北千秋记忆力也不是太好,却也仍想起来这是惠安的弟弟……当年那个将刀划在她脖颈上的小男孩儿,惠安叫他七弟或是伯琅,应当是七殿下。
北千秋后悔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跟这个蒋奴熟悉的人,她不应该这么早露脸的,但少年没开口,她也不好什么都不说,只得拱手问道:“可要老奴搭把手。”
伯琅恩了一声,抬手把软巾递给了她,可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北千秋接过冰凉的毛巾,要他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伤口。这一会儿避开伯琅如同针刺般的目光,她一边观察着宫院,一边查看着他伤口,脑子拼命转起来。
宫院不小,北千秋曾有过做宫内宫女的经历,不过那时候活得不长,但对于规矩和这地方,倒也知道不少,自然也看得出这不是荒废的地方。只是偌大的宫院没有一处亮着灯,似乎根本没人。伯琅身上的伤口不止有这一次新的,以前还有几次没好全的旧疤痕在,有几处都几乎溃烂,他却浑不在意,连伤药都没有,就用些凉水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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