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宝如失笑:“哪有人带着妻子进京赶考的?我在家里陪着你们岂不好?”她巴不得一直留在家里陪着父母和孩子呢,这正是不必和离也能过自在日子了。
刘氏嗔道:“你这孩子不知轻重,丈夫才是和你过一世的人,我和你爹自己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许宁看着如今厚道,谁知道将来进了京会不会被人带坏了。再说了若是生了个儿子,还是要女婿教着识文断字的好……”
宝如笑着摇头,手脚很快的将切好的牛肉和调料都给腌上了,将茶叶倒了出来准备泡虾子,铁观音用滚水泡开,散发着清香,刘氏在一旁念念叨叨地打着下手,一边道:“不过能见见世面也好,若是不得中回来,想来那些贵家小姐也看不上他,然后咱们乡间一般女子他也看不上眼了,倒是能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赶着再多生几个,他科举的心兴许也就淡了……咱们隔壁观音巷丁家的那老三就这样的,开始也说的是科举定有份的,如今不也是开个馆讲讲课……”
宝如听她声口竟是巴不得许宁不中,只管笑,刘氏还在道:“不过今天那些秀才们,我看都是气度不凡,想是许宁倒还有几分真本事……”一时十分之患得患失。两母女正说着体己话,却见之前那胡服美妇走了进来,笑道:“可有什么要帮忙的?让我来搭把手,你们一位是长辈一位身子金贵,实在烦劳了,教我们如何安坐呢。”她虽然身着胡服,手腕脖子上却尽皆挂着明晃晃的贵重首饰,腰肢挺直,并不因为身着胡服便举止粗鲁,虽然语言亲切,却仍是有着一种文雅高贵之感,刘氏立刻结结巴巴起来,脸红耳赤道:“哪里需要夫人动手呢……”那胡服美妇已是灵便地将袖子卷起,用两支金镯子卡住,然后伸手来洗虾子,结果那纤细柔嫩指甲染了鲜亮凤仙花颜色的手指没多久便被虾子扎到出了血。刘氏慌忙去找那止血用的药要给她包扎。
宝如忍不住笑道:“还是我来吧……夫人您不惯做这个,仔细倒伤了手。”
那美妇红了脸收了手道:“原是想来帮帮忙的,倒是添了乱了。”
宝如看她天真率直,笑道:“夫人看起来出身贵家,本就不是做这些的。”
那美妇看她手脚麻利,有些羡慕道:“叫我安娘就好啦,我家相公家里自幼管得严,在吃上不许放纵,如今能自己做主了,就喜欢四处尝些有意思的菜式,我原也是想学一些,结果却没甚么天赋。你看着年纪这般小,却有这般好手艺。”
宝如看她天真稚拙,和前世见过的那些装模作样的贵妇人不同,笑道:“李相公想来门第甚高,我们这些乡野小菜,也不过是尝尝鲜罢了,也没什么珍贵食材,想必你们那等人家,什么燕窝熊掌人参海参那是都吃厌了。”
安娘笑得眉眼弯弯:“就是这等热饭热菜,甚么调料都敢往里头放的感觉才好,咱们那边地方大,热菜就用个炭炉温着,全是那些不温不火,淡得没滋味的菜。”
宝如叹了口气:“大户人家规矩多些,吃个饭之前还得洗手喝茶甚么的,若是做人媳妇,还要站在旁边先伺候婆婆用了饭。”当年罗氏进京没多久,便发现了这让媳妇子立规矩的好方法,迫不及待要实施,结果自己拿了双筷子站她后头,专门给她夹那些她最不爱吃的菜,然后她少不得叨叨念念,最后许宁将饭碗一拍:“娘若是手疼我便去请个大夫来给娘看看手!”公公看许宁恼了,连忙道:“咱们庄户人家出身,搞这套做什么!都坐下一起吃饭!”最后罗氏气了个倒仰,却也没办法,如今想到这事还是觉得好笑,其实罗氏当年在她这里一点便宜都没占到,毕竟她性子烈,两句不到便要针锋相对地吵上,许宁又是个怕吵的,一看到吵架直接抬脚便走。
安娘拍掌道:“可不是!还动不动让你抄佛经!抄了又拿去送人,然后别人也把自己媳妇儿抄的佛经送过来,真真儿的无趣。”
宝如忍不住笑起来,大户人家婆婆教养媳妇,是不兴打骂的,讲究分寸尺度,顶多也就抄抄佛经,禁足之类的,当年罗氏想学大家风范却学不来,最后反过来被她这不要脸皮不讲规矩的媳妇气得不行。正好刘氏进来看到她们说得开心,一边拿着药粉要给安娘撒上,安娘笑道:“不必麻烦了,血已止住了。”刘氏道:“你们可是金贵人儿,可不能疏忽了。”安娘讪笑道:“也不过是伺候人的罢了。”
刘氏有些好奇地偷看安娘一眼,心里暗自觉得这般气度,真不像给人做妾的人,县里也有富户乡绅纳妾的,看过去都是些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妆得妖妖娆娆的人,这位如夫人虽然也不会做家事,看这穿戴和说话的品格儿,哪里像那等人?
安娘大大方方笑道:“夫人是不是觉得奴不像是做妾的人?”
刘氏闹了个大红脸,支吾道:“没有的……”
安娘却笑看了宝如一眼道:“我与相公有些亲戚关系,小时候叫他表哥,还小的时候常一起玩儿,到大一些的时候,虽没过明路,长辈们都已默认了我们俩的婚事,只等及笄便提亲,结果后来相公族里嫡支的嫡子因出了事儿没了,没法子,却是挑了我相公过继到了那一支承了香火,那支门高势大,我家门第却是低了般配不起,那边的父母便给他另外订了亲,然后将我纳为了庶妻。”
刘氏啊了一声,十分惋惜道:“那李相公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可惜了,你父母怎不给你另择良配,你这般品格,做个大奶奶尽够的,何必去受别人的磋磨。”一边却又暗合了她不希望许宁科举得中的矛盾心理:“所以门第高地位高也不是什么好事,李相公出门都带着你,可见真心爱惜你。”
安娘笑了声,脸上带了丝黯然:“爱惜甚么,妾便是妾,连正经介绍都不好介绍,正儿八经给别人介绍这是鄙人如夫人?不明不白的带着,连那宋小姐,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的千金,也大喇喇地坐在那儿,我却连个座位都没……也是没法子的事,我爹娘岂有不心疼的,只是他家势大,拒了便要得罪人,再则那等门第也不是磋磨媳妇的人家,到底还是有个名分,说起来怪没意思的……还是唐娘子深得许相公敬重,坐一会儿便吩咐那看茶的小养娘:你去厨房搭把手,坐立难安的样子,竟是把你当成个金疙瘩呢!我们相公看了便让我到厨房搭把手。”一边已是吃吃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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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夜半惊魂
安娘学许宁说话绘声绘色,宝如忍不住笑出了声,刘氏已是得意道:“我这女婿的确对女儿十分疼爱……”一会儿又好奇打探安娘道:“那大娘子不曾为难你吧?李相公出门都带着你,又是和你从小儿一同长大,定是更怜你一些吧?”
安娘笑笑:“为难甚么?她占了正室原配的名头,哪里会和我计较这些许小事?咱们这等人家,婚姻本就不由己身,妻妾之间更是要自矜身份,相公带我出来,待回家,她还要赏我伺候得好,我还得去给她谢恩呢,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口气已尽是唏嘘。
宝如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好将洗干净的虾子撒入了热油内,香味一下子就出来了,而热油里头炸酥了的茶叶分外引人注目,安娘好奇道:“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吃法。”宝如道:“这般茶叶能除掉虾子的腥味。”
安娘已是伶俐道:“这做法看着很容易,我回去倒是可以试试了,还请妹妹和婶子多给我说几道容易做的菜式。”
刘氏正为戳了别人的心事暗自懊悔,连忙给她介绍起菜式来,一边手下却不曾停,两母女都是手脚麻利之人,加上银娘和小荷也进进出出的帮忙,不过一时半刻便已做好一席冷热皆有、汤羹齐全的酒菜,命银娘和小荷送了出去,安娘却不得不出去伺候相公用饭。
刘氏暗自和宝如正惋惜中,外头一直在旁边伺候茶水的小荷回来,笑道:“那宋小姐就那样混在秀才那儿写甚么诗文,然后非要将自己的诗文给那李相公看,请那李相公品评,我看人家不过客气地说了句字好,她还好像不知道别人客气,非要问诗句如何,那李相公没法子了说了句女子中已是难得,那宋小姐羞得满脸通红,真真儿没脸呢。”原来小荷这些时间不免也看出了主人家对这宋家的人不是很欢迎,连忙说了笑话好教宝如开心。
宝如笑了声,心想这位宋小姐,那可是个自负才高,一般儿些的男子都比不上的,在京城贵妇人花会诗会的时候,她若是输给了公主帝姬,便认为旁人是奉承帝姬身份高,而若是输给了教坊女子一流,又要认为那些人都是男子因其美貌而追捧,做不得数,总之只有是才高者中她最貌美,貌美中她又才最高,真真儿一般人配不上她,所以最后巨眼识英雄,愣是相中了许宁,委身做妾。
一时宾主尽欢,饭后众人便都起身辞行,走之前李臻把着许宁的手似笑非笑:“后日便是秋闱之期,先祝许兄早日金榜题名了。”许宁垂眸回礼致谢,李臻心中只觉得这少年实在是沉稳得有些过了头。
安娘也拉着宝如的手依依不舍道:“下回你有机会去京城,我带你去吃吃京城大悲寺有名的素斋,那不传之秘只怕你尝一尝就能知道怎么做的。”宝如笑了下,她早就吃过了,那时候婆婆拉着她求神拜佛,也在那订过素斋,结果婆婆一吃就嫌弃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也好意思收那样贵,捐香火也是,想来菩萨若是真有灵,看她这么吝啬抠门也不理他们家的吧。
旁边宋晓菡一直远远离她们站着,她虽然今日被李臻不动声色的挤兑了一句,但仍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看到宝如和那李相公的妾室如此亲近,十分不屑地想真正是市井人家,连大户人家的妾室也这般亲近,一般人家正室夫人哪里会和别人家的妾室亲近。这妾室也是,出门应酬甚么的也完全不会,一见面张口就叫她妹妹,简直什么规矩都没有,一看就知道少了那大家夫人的风范,虽然一同出游同为女眷,她却也只是淡淡的应酬着,不肯折节与妾室论交。想来这李相公也是个轻狂之人,出门还带着妾室,还给妾室穿戴如此富贵,一看就是个宠妾灭妻之人,在品评诗文方面只怕也并没有甚么学识,不过是出身高兄弟才敬着他罢了,听说也不过是个远支宗亲听着高贵罢了,倒是那个孟公子,为工部尚书之子,听说曾做过今上伴读,今年便要恩荫个职务,为人又谦虚低调,给足了那李相公的面子,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的做派。
送走学生后,刘氏感想颇多,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和宝如说着闲话,临到傍晚,却是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刘氏一边看雨势云头一边道:“这怎么又下起雨来,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这马上就要秋闱了,那号间本就阴湿脏乱,衣服湿了又不好换,天又凉下来了,只怕考个试倒要生病。”
宝如回忆了下前世的确也是在下雨的,许宁那次从凌晨便要出门赶去府城考试,三场九日考完回来的确生了场大病,一直在家将养许久,放榜的时候得中了举人,也没怎么出去和同年应酬。似乎后来他就非常注重身子的锻炼调养了,她笑着宽慰刘氏道:“许宁日日举石锁的,身子好着呢。”
刘氏点头道:“他倒是个有心的。”过了一会儿又道:“我还是去重新给他做个油布衣来衬在蓑衣箬笠里头,连脚上鞋袜都包上,再穿上这样衣服鞋袜便不会湿了。”宝如心知在贡院前却是要解衣搜身的,刘氏做这些全是白搭,这一届秋闱考得不好,似乎就因为时节不好,许多考生淋湿了考试发挥不好,不过为了宽刘氏的心,她也没说甚么,至少路上有些用,只是贡院前排队解衣搜身被淋湿些是难免的了。
刘氏果然去将那油布、蓑衣、箬笠、高齿木屐以及许宁那日要穿的衣物又重新打点了一遍,又烙了许宁考场中吃的杂粮饼,专门用干萝卜丝和肉脯细细切了掺进去以保证不会吃得太差。雨越下越大,果然第二日天一直阴着又下了一天雨,为着按时赴试,许宁这一日便打点了所有考试需要用上的东西,提前乘坐马车住进了贡院附近的客栈,也幸好他早有打算已是提前订下了房间,因着这场大雨,许多秀才们再来订房都已是客满。临行前许宁一再叮嘱刘氏若是宝如发作,则去哪里找稳婆,哪里找大夫,哪里有银子,刘氏笑着宽慰他道:“不着急我看宝如的肚子还未往下坠,还没入盆呢,秋闱三场下来,应该刚好碰上产期,你只管放心去考试吧,若实在不放心,每一场结束便回来看看就好。”
许宁看宝如气色红润,虽然心里担心,仍是上车赴城里去了。
当天夜里,雨并没有停的势头,整整下了一夜,仿佛天上开了个口子一般的往下泼着水,刘氏直接搬进来和宝如一同睡,一边看着窗外头一边道:“这雨下得真是太大了,也不知你爹在家里有没有叫人把谷仓甚么的都收好。”
宝如笑道:“娘若不放心回去看看好了。”刘氏摇头:“女婿不在,我怎么也要陪着你才好。”两母女又说了些闲话,才睡了,夜里刚过丑时,宝如和刘氏却被狗吠声叫醒了,外头传来银娘和小荷的呵斥声,想是也被吵醒了出去看,刘氏道:“不会有贼吧?咱们这一屋子的妇孺,可不得了。”
宝如吓了一跳道:“银娘和小荷不是都在外头么?”只听到小花和小黑叫得越发凄厉,甚至有爪子扒着房门的声音,外头银娘厉声呵斥却止不住,刘氏爬起来道:“我去看看,你身子重不要动。”宝如也起身将衣服穿好,推了房门出去,看到两只狗扑了进来,咬住了宝如的裙角就往外拉着。
刘氏惊道:“这是怎么地?”
银娘和小荷衣着都不太齐整,显然是匆匆起来,手里都还拿着棒子,不解道:“不知如何,它们一直拉着我们往门口走,不像是有贼的样子,若是有贼应当是冲着门口喊才对。”
外头大雨依然磅礴,宝如走到屋檐边,看到台阶下院子里已经积满了水,心中一动道:“常听闻地动天灾,会有家畜示警,莫不是有危险?”刘氏道:“在屋里能有甚么危险?外头这大雨淋漓,你又身怀有孕,不要出来。”
宝如道:“银娘出门去看看外头情况。”
银娘应了声撑了伞去开了院门,两只狗跑出门外,又呜咽着跑回来咬着宝如的裙角往外走,银娘在外头“嗳呀!”了一声道:“怎地感觉到处都是积水漫上来咧?”
小花抬了头咬着宝如的裙角叫着,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宝如抬眼看到远处黑魆魆的,另外一侧是万松山,她重生一次,对这灵异之事有些将信将疑,想了想对刘氏道:“阿娘,我们还是出去吧!只怕是洪灾哩。”她回忆了一下上一世,只是那会儿他们是住在武进县,又一直注意力在许宁考试上,家里的事也忙得很,似乎也没怎么注意广陵府这边有没有洪灾,毕竟年年秋汛,江边一带的村总有那么一个村两个村被淹,却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被淹。
狗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刘氏也是经历过些年岁的,也知道情形有些不对了,有些心惊道:“只是往哪里去呢?这样大雨,你身子重,可不好瞎走,出了事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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