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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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附和一声:“是啊。”

怀中的孩子拍着手大笑:“星星!星星!”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鹊儿的声音很轻,轻得被风一吹就散了,“兴庆宫的夜火虫比旁处都要多,我记得陈留王殿下小时候,就爱来这边抓夜火虫,放入罐子里封住,说是可以做灯使。”

殷染没有接话。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偏是在这样的夜晚。

偏是在这样的夜晚,夏风如醉,夜色温柔,流萤点点,如梦似幻。

偏是在这样的夜晚,她开始思念他。

秘书省窗外的那个孩子,捧着一只盖得严实的陶壶,自窗棂下递与她,满脸期待、满怀雀跃的样子。

她接过时,长舒一口气,道:“你总算不送活物了。”

他便笑,又是那种令人咬牙切齿的笑,在小小少年的脸上,无邪地绽开。

那一日她本来遭了殷家的白眼,故而歇宿在父亲的官舍里。官舍的床极窄小,她将陶壶放在枕边,入睡过后,壶里的夜火虫飞了出来。

第二日清晨,满屋大小官员都在打虫子。

当时的她在床上迷糊地揉着眼睛,心想,啊,怪不得,昨晚的梦里,亮晶晶的,像有星星在记忆深处一闪一闪呢。

微凉的夏夜里,殷染低垂首,轻轻地笑了。笑里的温柔被掩藏住了,封了层层泥土,任何人无从得见。

纵是狐狸,做人太久,也回不去。

若真有那样一面宝镜,该多好?让它来照一照,照一照自己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

重檐之下,皇子的贴身近卫冷漠地站立,目光凝望着那个低头不语的女人,深沉莫测。

☆、第46章 如花人(一)

兴庆宫中,岁月仿佛是一条因浑浊而凝滞的河流。鹊儿入宫都已十几年了,却还不到二十岁,殷染看着她年轻又老成的模样,心里觉着,其实似她这般也不错,至少活得很好看。

圣人时常来兴庆宫看小七,有时候许贤妃或其他妃嫔会跟着过来。但她们不能单独来,这是圣人明令过的。

圣人与诸妃在内殿中逗着孩子,殷染便去外头守候,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鹊儿聊天。鹊儿却总是心不在焉,眼风时而掠向廊下那两个挺拔的身影,殷染便留了意。那两名近卫容貌都颇周正,身材是武人的结实,凛凛生威,只是那钟北里面色更黑,神容也更为阴郁。也不知鹊儿看中的是哪个?

内殿之中,帷幕重重,小七玩闹之间,偶尔露出白嫩脖颈上悬着的那一块长命锁。段臻望着那锁,半晌,忽然转身出门去。

吴婕妤在他身后唤:“哎,陛下?”

段臻略停了停脚步,话音很温和:“你先陪他玩玩。”言罢,掀帘而出。

吴婕妤便安心在内殿里陪着小皇子了。她年已三十,膝下有个八岁的小公主。过去也曾在宫里争过闹过,而今年老色衰,心中无所求了,却忽然发觉了圣人的好来。

他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如此,辞色温和,不愠不怒。她听闻,好几次高仲甫在朝堂上驳了圣人的面子,圣人都还能带着笑应对的。这份涵养功夫,或许是当年在兴庆宫、后来在十六宅里养出来的吧。无论有多少无奈或委屈都能压在心底最深处,而呈给普天臣民看的,永远是一副泰然君子的模样。

葱葱茏茏的夏日,鼓荡的风把空气都吹作了明亮的刀刃也似的白色。段臻走出来,看见两个心不在焉的宫女,肩靠着肩扯闲篇儿。

“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每一日都颇相似,简直分不清楚。阿染,你过久了便习惯了。”

“我现在也习惯了。”

“哎……我已经误了好几回出宫的日子,也不知明年能不能走得成。”

“走?去哪里?”

“回家呀。”鹊儿望着满园花木轻轻一笑,“我就是心软,总舍不下老太后。你说现在圣人就在这里,大家都是这样惫懒了,圣人不在的时候,你不知道她们都怎么欺负老人家呢!我来宫里的时候才六岁,也算是太皇太后将我带大的,而况外头那个家,我怕我已经不认得啦。”

殷染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

鹊儿侧头看她一眼,忽又笑起来,“你是大户人家的娘子吧?我猜你心里有人,不然怎的成日里对着花儿发呆?”

殷染眨了眨眼,道:“你统共说了三句话,三句话全说错了。我既不是什么体面的娘子,心里也没什么人,我对着发呆的可不是花儿,而是——陛下!”末两个字陡然拔高了,她慌里慌张地起身行礼,“婢子失礼,向陛下……”

“罢了罢了。”段臻摇摇手,又见鹊儿也一脸惨白地跪下行礼,片刻前还偷听得津津有味的,此刻只觉索然了。他对鹊儿道:“你先下去。”

鹊儿一怔。然而她是何等机警的人,即刻便告退,并将一众宫人都屏退了。

于是门边便只立了圣人与殷染二人,圣人不说话,殷染也就安安静静低眉顺眼reads;魔装战姬。

段臻字字句句地斟酌着:“第一回见你,是在拾翠殿。你不肯多说几句话便走了。第二回见你,是在蓬莱殿。你养了一只会念经的鹦鹉向朕贺寿。第三回见你,是在麟德殿。你在众乐工中吹笛,带着素白纱子的帏帽。”

殷染不言语。

段臻便继续:“你是许贤妃的甥女,虽非嫡出,到底是亲戚。当初你殷家是为了什么送你进宫,你想必也清楚。虽则如此,朕知你本性很好,不然素书也不会与你成为好友,朕也不会将小七交与你照顾。”

这话锋转得生硬,两人心里都明白。殷染漫漫然一笑,道:“陛下还会想她么?”

段臻这回静了很久。

殷染便知晓自己逾越了,退后了一步:“当初素书的尸首在掖庭宫停了二十余日,所幸是寒冬大雪时节,不然不知要成何模样。”

她的语气很冷淡,眼底一片清冷的灰色。段臻那素来温柔端方的容色里却突然浮出了极端的痛苦,额上青筋狠狠地颤动,仿佛有什么要挣扎而出了,却被他生生按抑了下去,许久之后,便连那张九五至尊的脸都变得苍白虚弱了。

“她,”段臻动了动嘴唇,夏日炎炎,仿佛浇得他全身被汗水浸透,“她可曾留下过什么话?你可知道,她……她为何……”

“她说,她不爱过这样的日子。”殷染很坦然、很直白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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