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2)
俞云宸见她并不言语,蹙着眉头正要继续开口,季太妃却摆了摆手将他阻拦住,用手中的方帕轻轻拭了拭发红的眼角,走上前去亲自将俞云双扶了起来,口吻温和道:“陛下尚未大婚,没有子嗣,自然不懂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见到女儿出嫁的不舍心情。恰巧刚刚云双又对哀家行了大礼,哀家一时情难自禁落了泪,倒是让陛下误会云双了。”
俞云宸原本冷凝的神情在听了季太妃的话之后瞬息万变,最后一扯嘴角,定格在了皮笑肉不笑上:“原来如此,是朕方才冤枉了皇姊,朕在这里给皇姊陪个不是。”
“确实是无双害得太妃心绪低落,这个不是不敢当。”俞云双道,“只是方才陛下来时,无双与驸马正打算向太妃娘娘辞别,因着担忧太妃的身体,这才多流连了一会儿,现在陛下来了,无双倒也能放下心了。”
俞云宸听出了俞云双的言外之意,也不欲多挽留,扶着季太妃坐回到了殿首的位置,抬起手唤来跟随着自己的内侍,正要命他将俞云双与卓印清送出宫去,动作却在看清楚卓印清的面容后一顿。
卓印清一直垂首恭谨立在俞云双的身旁,俞云宸倒是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此刻换了位置,俞云宸从自己的角度向卓印清看去,他的眼瞳清浅温润,在午后明媚阳光的照耀下,竟然能从瞳仁中分辨出隐隐的琥珀色泽。
内侍躬着身子静候了半天,都等不到俞云宸说话,终于抬起头来疑惑地低声问了一句:“陛下?”
俞云宸回过神来,挥了挥手道:“送皇姊与驸马一同出府罢。”
待到俞云双与卓印清一同离去了之后,俞云宸见季太妃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平和,方才的震怒也平复下去了一半。
☆、第41章
说来自那日在御园与俞云双不欢而散之后,俞云宸便不怎么情愿再见到俞云双。若不是因为今日是她携着驸马的归宁之日,他不出现,宫内会传出闲言碎语,俞云宸必然会躲得远远的。
于俞云双,俞云宸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怀念着她昔日里对自己的关爱,另一方面又对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而暗恨不已。
先帝尚武,而俞云宸对于习武一事并不擅长。以前在俞云双与裴氏两兄弟一同拆招之时,俞云宸便只能默默立在一旁,看着对自己一向严苛的父皇,对着俞云双露出笑容。那是自己无论如何勤学苦读,都换不来的赞许。
最开始时俞云双也会将他拉入演武场中给他喂招,只是这般的关爱除了将他的笨拙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于他并没有其他的益处。
俞云双应是也看出了这点,渐渐不再邀他,但还是唤来了宫中教习的骑射师父将他单独分了出来,慢慢教他。
俞云双越是将他当做幼弟一般疼爱,便越让他觉得压抑。这般的压抑不仅仅因为自己处处不如她,还因为在俞云宸将她当做对手的时候,她却将他当做一个弱者。
一个被她护在自己羽翼下的弱者。
俞云双有一句话说得十分对,若是没有她,他俞云宸活不到今日。只是俞云宸在深宫的诡谲之中被她护了千百次,却没有一次心甘情愿,因为每一次的虎口脱生,都让他有一种自己在俞云双面前处于弱势,怎么都翻不过身来的感觉。
到了今时今日,坐在帝位上居高临下俯仰众生的人是他,俞云宸却依然有这种感觉。每当俞云双在他的面前俯首称臣时,他深入骨髓的压抑都会让他觉得这帝位本就不该属于他,而是俞云双让给他的。
想到这里,俞云宸在明黄色衮服衣袖遮盖下的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攥住,圆润的脸庞也渐渐绷起。
“陛下。”靠在九凤腾翔美人靠上的季太妃倏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陛下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俞云宸阖了阖眼,将手从衮服下伸了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开口笑道:“方才突然想到了一件政事尚未处理,便走了下神。”
“既然陛下身负要务,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莫要在哀家这里耽搁时间了。”季太妃道。
俞云宸听了此话,却没有立刻走,反而几步走到了季太妃的身边蹲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头枕在了她的膝上,轻声道:“不走,在母妃这里呆着,怎么能说是耽搁时间?若不是每日里那些老头子都来朕面前找别人的茬,朕情愿一直都伴在母妃的身边。”
季太妃闻言,一直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在顷刻间被一片阴霾罩住。
俞云宸却没有注意到季太妃的表情,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手掌中:“方才皇姊来,究竟与母妃说了些什么?”
季太妃沉默了半晌,而后喃喃道:“你皇姊……她竟然知道……”
季太妃的视线越过了殿内的古色陈设,虚虚凝在镂空的红木窗牖处,从那个地方,仿佛仍然可以看到不久前俞云双离去的背影,鹅黄色宫装,腰系环佩压裙角,头上簪着金凤步摇,随着她沉稳的步伐辄摇,在静谧的宫道上发出脆响。
声响玲玲,每一步却都让季太妃惊悸。
那件事她自认为做得十分隐蔽,就连俞云宸都被她瞒住了,而俞云双却早都知道了。可见先帝在时,内庭之中便被俞云双安插了不少的耳目。
所幸那日自己与先帝对话时殿内并没有其他人在场。若是让俞云双知晓了她对先帝说的话,只怕今日便不是向她一跪那么简单了。
季太妃说话的声音很轻,说到了最后,尾音便被宫外内侍清扫庭院枯黄落叶的沙沙声掩盖住了。
俞云宸疑惑问道:“母妃方才说的是什么?”
季太妃却蓦地收回了视线,垂下头看向他,眸光染了一层严肃:“云双如今的那位驸马爷,除却成亲那日在东华门的远远一瞥,陛下亦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到罢?”
俞云宸的面色一滞,原本还想诡辩几句,但是张了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季太妃打断道:“哀家记得方才你看他的眼神,动作与言语可以修饰,眼神却做不了假,你莫要再瞒我。”
俞云宸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在为皇姊赐婚前,朕确实没有见过卓印清这个人。”
“这驸马,是你皇姊自己选的,还是陛下为她选的?”
俞云宸的眸光闪烁,沉默不语。
这般的情形,即便俞云宸不说,季太妃也能猜出答案究竟为何了。
“你怎能这般不听话!”季太妃气息一乱,面上满是责备之色,“哀家当初与你说过,即便你登上了帝位,也莫要与你皇姊为敌,你却几次三番为难于她,如今倒好,将她赐婚给了一个病秧子!”
“母妃。”听到了季太妃的话,俞云宸保持着原先跪坐的姿势,背脊却僵挺了起来,“朕方才亦说了,在赐婚之前,朕没有见过怀安公家的嫡长子。既然如此,朕又怎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更何来刻意将一个病秧子赐婚给皇姊的说法?”
季太妃应是也觉察出了她口吻过于激烈,深吸了一口气舒缓了片刻,才继续道:“那云双前两任驸马的死,可与陛下有关?”
俞云宸口吻中染着一丝淡淡的不悦:“既然今日皇姊已经出嫁,母妃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
“作孽啊……”季太妃的神色隐现苦痛,阖住了眼眸,“哀家原想云双今日态度如此绝然,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陛下怎能这般罔顾昔日你皇姊对你的宠爱……”
“她昔日对朕事事迁就,处处维护,不就是想要将朕溺杀在其中,最终变成一个不成器的纨绔皇子,让父皇与母妃都对朕彻底失望?”俞云宸以手撑地站起身来,将腰板挺得更直,咬牙切齿道,“待到她即位之后,便将朕远远发配到边疆苦寒之地,美其名曰当一个逍遥王爷,便如朕如今心中想待她一般。”
“陛下的心中当真是这么想你皇姊的?”
“没错。”俞云宸斩钉截铁道,“当初若非舅父联合朝中言官联名上奏,最终逼迫父皇将皇位传给朕,皇姊的今日,便是朕的今日。即便母亲让朕对她委曲求全,又能笼络她到几时?她问鼎帝位的野心在父皇尚在时便从未掩饰过。她手中掌着父皇赐给她的长公主令,朕收不得,身边又有军部的支持,朕在明面上杀不得,若不趁着此刻她无法起兵逼宫之时,将她推入万丈深渊,让她再也没有实力夺位,待到将来大宁安定之时,便是她将朕推上悬崖之时。”
“陛下……”季太妃将手收回到了宫装宽博的衣袖下,似是在摩挲着什么,“可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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